第 284 章

  同是鑽研技藝的人, 紀墨很明白當他投入進去之後會需要什麽,身邊所有雜事都應該為這件事讓步,無論是怎樣的天賦, 若沒有這樣的投入, 恐怕都不能到達那樣的高度。


  即便是曹木那種完全是靠著天賦混日子的師父, 紀墨也曾見過他在製琴時候的專注,如果說專注也能分等級,那麽那種有天賦又能一心二用的人的專注簡直是專業十級, 把天賦發揮到淋漓盡致,一絲邊角都不錯過。


  這樣的人,一旦專注起來, 也很容易錯過時間,耽誤一些現實中應該按時做的吃飯喝水等事。


  莫秉中顯然也有著同樣的專注,不同的是這種專注之中多了一些東西, 紀墨還體會不到,卻能感覺到他偶爾看到窗外,發現日影西斜時候那一瞬間的表情, 似乎是一種自嘲。


  但這也許是一個錯誤的解讀, 從人的表情之中看出對方心中所想, 紀墨並不是什麽微表情專家,這門課可從未有過, 沒有這般的神乎其技, 所以他的看法更多的是當時的一種感覺, 也許陽光從那個角度落在他的臉上, 明暗變化的光影讓他的眼下多了一道陰影, 像是一笑而彎的陰影, 那麽, 是自嘲的笑容嗎?

  占據了半張臉的旺盛的胡子遮擋了大部分旁觀者的視線,很多時候都無法準確判斷對方的臉上到底是怎樣的表情,能夠依靠的就是可稱之為第六感的感覺了。


  紀墨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就是正確的,所以這裏麵具體有沒有什麽,還值得深究,但他不會在對方沉浸的時候打攪,無論是給他端水獻殷勤,還是提醒他該吃飯了這種瑣事。


  直等到莫秉中自己抽離出來,暫時擱下手頭的工作,他才會又給端水,又表示餓了。


  那時候,就會獲得對方一些歉疚的眼神兒,當天的夥食會相對好一些。


  第三天,繼續修複古畫。


  昨日粗揭命紙,會對畫幅細部和纖維造成一些影響,今天要做的就是修複這些影響,將之平複。


  室內並不幹燥,昨日殘留的水分盡可能被吸收幹淨,對畫作而言,出於一種陰幹的狀態之中,莫秉中來到桌前,工具箱就放置在窗台上,正好在桌子正前方,阻擋了一些越過窗紙的陽光落在那已經暴露的畫芯之上。


  一個頂端有些圓弧類似耳勺的小工具被取出,木質的,已經不知道用過多久,表麵似乎都有一層釉色的感覺,莫秉中幾乎是趴在桌上,以一個很近的距離開始小心地把所有的微凸按平。


  那個情景就像是擠氣泡,不時還會換上其他的工具,就是之前用過的排筆的另一邊兒,那如同爪子的尖端其實是中空的,並且足夠平滑,水灌注在排筆的管子之中,一定角度傾斜之後,向著那尖端流去,因為爪子的尖端孔洞極小,於是那水滴隻能小小滴落,一滴就能彌補一個小漏洞的感覺。這是在借助水力修補漏洞。


  紀墨踩著勉強能用的腳踏,努力想要看清楚這具體的修複過程,但他知道自己不可喧賓奪主,影響莫秉中的視野,所以這個觀看的角度並不好,很多具體的操作,並不能夠一目了然。


  即便如此,那小工具經過的地方,都得到了平複還是能夠看得很清楚的。像是在給炸了毛的貓順毛,讓那所有的毛發都顯露出平滑的光澤來。


  這個步驟足足用了半天時間,當莫秉中再直起腰來的時候,似乎都能聽到腰椎發出的不堪重負的吱呀聲,他反手捶著腰,大胡子動了動,臉上似乎是有個苦笑。


  紀墨忙跳下腳踏,跑到莫秉中的身後,抬著手給他捶腰,一點點仔細地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還敲出一個上下兩個拳頭的寬度,像是在後麵打造了一個無形的半腰帶。


  得益於曾經鑄劍練出來的打擊節奏,在紀墨專心致誌的時候,他覺得這份腰部捶打還是很過關的,起碼得到了莫秉中回頭的一笑,同時還在他頭上摸了摸,格外慈和的樣子。


  “爹爹好些了嗎?”


  “沒事兒了。先吃飯,吃完再弄後麵的。”


  莫秉中說著就看了一眼紀墨,小孩子不禁餓,明明早上吃得飽,這會兒卻也已經在肚子裏唱大戲了,鑼鼓喧天的,好不熱鬧。


  眼神之中似乎有幾分揶揄,讓紀墨羞紅了臉,這種生理反應,他也克製不住啊。


  或許是在這個世界一開始的生存條件就有些惡劣,他對吃的好壞倒是不執著,就是不能餓,每到飯點不能吃飯,感覺胃部都在自我消化,做什麽都無法專心,倒是讓人無奈。


  一堂課四十五分鍾,還有很多人無法全心投入,一堂課幾個小時,那麽,即便是紀墨的專注力,也不得不在一些生理提醒的時候走個神之類的。若不是喝水少,恐怕都無法專注站位不去廁所走幾趟。


  好在這次修複工作很多都是重複的,一個小漏洞一個小漏洞地補過,前後的處置都差不多,手法也沒什麽差別,錯個眼,走個神,不至於耽誤太多。


  “走吧,先吃飯。”


  莫秉中在紀墨的脖頸處拍了拍,帶著紀墨走出了這個房間,作為修複古畫用的房間,這裏麵的布置是很用了一番心思的,首先是補全的窗紙保證了不會有什麽小動物越窗而入,剩下的就是地上圍著桌子的那一圈兒白色藥粉了,莫秉中禁止紀墨觸碰,理由就是有毒,這就絕了很多小昆蟲肆意妄為爬上桌子破壞古畫的可能。


  修複古畫的外在難題,不是誰不允許,而是要跟動物和昆蟲作鬥爭,紀墨表示學到了。


  切實分析,這確實又是有效且必須的。


  此外,每次進出,哪怕院子裏隻有他們兩個,莫秉中還是會堅持鎖門,無論走多久,走多遠,都會把這個房間的門先鎖上,這種謹慎態度,一來也是防範一些貓狗之類的動物頂開門闖入,二來也是怕可能存在的盜匪了。


  荒宅附近並沒有多少人在住,但誰也保不準有什麽人看到他們在這裏出入就想撿個便宜,一個道人一個孩子,道人哪怕有把大胡子,也是精瘦的,孩子看起來又小,本來就是很好的貨物,很難說不會有人對這裏起心思。


  這也是道人每次外出都把紀墨留在房間中的緣故,還跟他說了好幾個應急準備,聽到陌生的響動不要第一時間往門口跑,也要遠離窗口,同時迅速去往最近的藏身點。


  這些藏身點是他們住進來之後,道人就帶著紀墨去一一看過的,保證他都記得住,有些是天然的對於小孩子很便利的藏身點,有些則是道人自己親自挖掘出來的,充分發揮了狡兔三窟的優勢,弄了幾個掩人耳目的地點。


  已經修複好的木匣,連同那匣子之中的瓷碗,都被放在其中一個地點裏,他們帶著出來的那點兒錢財,也被分成好幾份放在其他的地方,此外還有一些防身用的小工具,莫秉中也準備上了,分散放開。


  紀墨對這些小工具更感親切,好歹也是曾經百分通過的機關師,製作一些防身用的小機關不要太熟練,哪怕礙於工具不全材料所限等因素不能製造大殺傷力的,但簡單好用的工具也不是很難。


  不敢說可以造出暴雨梨花針那種極限的暗器,但利用機關的原理,造個好用而簡便的袖弩之類的還是很容易的。


  紀墨在看到那些小工具,想到暴雨梨花針的時候,竟是有些遺憾在機關師的時候沒想到這些了,來來回回都是大機關,攻城機關,聯動機關,看起來是厲害了,可真論到知名度,又哪裏有暴雨梨花針炫目?

  但那個世界,他很確定,並沒有這種聽起來就是機關之極的小機關存在,類似的就是袖弩這種已經可算是小型的存在了,可能因為戰國亂世有關,人們所想的都是最大限度用機關達到人力不能的程度,因此疏忽了小型對戰,單人作戰的可能。


  當時也沒太深想二階世界的機關術會是怎樣的,畢竟暗器為小道,哪怕是暴雨梨花針這種著名暗器,成為二階技術也有些單薄了,或許是木甲術,能夠製作出活動宛如真人的假人來?


  現在想來,難免再度有了興趣,或者以後可以再去二階世界看看。


  現在麽… …


  吃了飯,重新回到那個房間,紀墨心中稱這裏為工作室,平時不用的時候都會鎖好,看起來跟以前在山上那個從不許人進入的小房間差不多,不過當時也不見莫秉中修複什麽,果然還是受限於沒有材料吧。


  大城市,到底機會多些。


  其後的步驟就是要給畫芯重新托上命紙,這個托可不是簡單把一張紙鋪在畫芯之後就行了的,首先要給畫芯上漿,如此能夠保證之前的修複不至於報廢,漿糊是莫秉中現調好的,換了一隻排刷,滿滿蘸上漿糊,大筆揮舞,直接往上麵刷,一次到位,因畫作不大,幾刷子過去,上漿就完成了。


  仔細觀察,再用小鑷子揀毛,確定毫無遺漏之後,再把早就準備好的比畫芯顏色略淺的命紙托上,之後就是等待它慢慢陰幹了。


  到了這一步,畫作的修複工作已經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就要等陰幹之後再繼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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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加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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