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5 章
清晨, 小販的叫賣聲喚醒了這個鎮子,轎子晃晃悠悠從青石路上經過,繡著牡丹的轎簾隨著晃動輕輕拂起一角, 外麵的晨光透進來, 那石橋的一角也落入了眼中。
“這橋,還是老樣子。”
輕聲細語。
“可不是老樣子麽,當初過來的時候也是從這橋上走的呐。”
轎子旁, 隨著步行的嬤嬤這樣說著, 聲音之中有些莫名的感慨。
“嗯。”
轎子之中人聲清淺,像是一個氣音。
王家大宅的門檻高, 轎子並不從前門走,而是從側門直接抬入宅中,進了二道門,抬轎子的就換成了壯實的仆婦, 又過了一道門方才放下轎子, 隨同的嬤嬤快走兩步,掀起轎簾, 讓一素衣夫人從容走出。
“夫人, 那李公子又來了。”
丫鬟的一句回話透著些微不可查的喜意。
素衣夫人微微皺眉:“便是廣兒好友, 如此頻繁拜訪也實在是… …”
後麵的話沒有說出口,若是說出來,也實在是太失禮了。
作為當家主母,現在老爺不在了, 來客是必要來拜見她的,更不要說那李公子是她兒子的好友, 自然就小了一輩, 來朋友家中做客, 拜見朋友長輩,也是禮數。
王夫人早已不是如花嬌豔的年齡,若非老爺突然故去,恐怕今年都該抱孫子了,這樣的年齡,不怕見什麽陌生男子,更不要說那種年輕還比較好看的男子了,但,她不想見。
對方探究的目光總是讓人不喜,像是所有潛藏在內的,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一樣。
尤其,那李公子還對一年前老爺被殺的案子頗有興趣,第一次拜訪就提及要查看當時的案發地點,還詢問那花匠的下落,又是從何處請來之類的,連那美妾的出身,他也問過了一遍,倒像是公門之中的那些捕快,著實令人不喜。
“我今日已經疲累了,就不見了,他們自去消遣吧。”
王夫人這般說著,帶著嬤嬤往後麵走去。
沒有得到她的同意,李公子並不能進入後院,隻在前院與王廣交談。
王老爺共有三子,其中長子是小妾所生,早些年被老夫人寵愛得不知天高地厚,後來得了急症死了,次子便是王廣,乃是正室所出,本應極尊貴,偏有一個趕著前後腳出生的三子,是當時的寵妾所出,把他這個嫡子的風頭壓下去了。
最糟心的還是後宅不寧,當時孕期的正室手段略差,沒有防住,竟是中了那寵妾的暗算,王廣出身之後便是體弱多病,總有人說養不活的,因為這樣的傳言,連老夫人都不是很喜這個孫子,反而更偏愛活潑健壯的三孫子。
老夫人隻有王老爺一子,早年也是抱到婆婆那裏養著的,對喜愛的孫子,她便也采用抱養手段,唯獨嫡子多病,她怕沾染麻煩,並不沾手,倒把那三孫子抱到跟前養著,添了尊貴。
而她養人的手段實在是不怎麽樣,一個庶子被她養得嬌縱跋扈,還曾偷換嫡子的藥,讓王廣大病一場,險些去了。
之後正室夫人發了瘋,支走老夫人的人,派人把那庶子推入了荷花池中,用竹竿壓著腦袋不許上浮,硬生生把他淹死在了水中。
這件事生生把老夫人給氣死了,當時鬧得極大,王家年頭老的仆婦都聽到一些,至今還有人偷偷說老夫人當時其實是嚇死的,畢竟那位老夫人一輩子除了跟婆婆兒媳不對付,旁的再沒什麽,做人做事都帶幾分天真,哪裏想到能夠如此,當下被嚇死了。
後來,王老爺半是為了兒子,半是為了母親,跟夫人就不對付了,夫人也自知有錯一樣,自請入了佛堂,之後安心守著兒子。
內宅事宜,管還是管,卻並不限製王老爺納妾迎美,夫妻之間,也隻如陌路一般,每日不得一見。
王老爺之前那些妾侍且不說了,那位據說殺了他又投水自殺的美妾,其實是某村民女,自持幾分姿色,不肯輕易許人,後來見了王老爺富貴,便主動上門求做妾,兩人見麵當天便成了一對兒,之後就是跟著王老爺回家。
這樣一個貪戀富貴的美人,有什麽道理想不開去殺死自己依傍的大樹呢?
“前日我還在花園裏看了,並未看到什麽名貴花木,那高價請來的花匠,難道並未在府中一展身手?”
李公子來到窗前,看著花瓶之中的花枝,輕輕觸碰那嬌嫩的花瓣,狀似隨意地詢問。
“咳咳,這個我倒是不知。”王廣臉上蠟黃,不必細看,便是標準的一臉病容,如今家中之事,大多托於母親,他是不怎麽管的,實在是身體不好,精力也有限。
他半靠在迎枕上,緩聲說:“李兄也知道,我素來不愛那些花花草草,鮮少踏足花園,更何況那地方與後院鄰近,若是碰到庶母,多有尷尬。”
王廣雖身體不好,卻是正經讀書長大的,言談之中,頗有君子之態,若是身體好,恐怕也有機會在外揚名。
李公子與他交往的這段時間,發現這人的才華還是有的,可惜被病體耽擱,所涉獵的書目光卻不深,著實有些可惜。
“這倒是。”
讚同了一句,似乎頗有所感,誰家沒個庶母呢?那種年齡比自己還小的庶母,若是再愛說愛笑,還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李公子緊接著又詢問起了王廣對那美妾的印象如何。
“這… …實在是隻見過兩麵,並不知具體。”
王廣一派君子之態,不好議論死人長短的意思。
見到李公子還是一臉好奇,無奈道:“事情已經過去一年了,其中細節,我本就不知多少,又如何與你細說?我知道你對這案子感興趣,總覺得其中多有推敲之處,但此案涉及家父,身為人子,總有不可言之處。”
這番話坦誠至此,李公子也不好繼續。
很快,丫鬟過來轉達了王夫人的話,李公子聞言,摸摸鼻子道:“看來我是當了惡客了。”
又是一番話後,李公子並未多留,告辭離開了。
出了王家大門,李公子才詢問身邊兒小廝:“富貴兒,你覺得,王夫人和王廣,到底哪個才是殺死王老爺的真凶?”
富貴兒一懵,圓臉上滿是疑問“你說啥?”
“怎麽就是他們兩個了呢?不是說那美妾和花匠有奸情嗎?”
“啪”,頭上挨了一記,哎呦著捂著腦袋的富貴兒就見李公子搖著頭說:“朽木不可雕也,你白跟我查那些事情了。”
早在知道這個案子,看了案子信息,又從王廣這裏聽來一些消息,去打聽過了那美妾和花匠的身份,其中美妾確有其人,花匠卻是沒影的,價值百兩的花匠,不可能不聞名,而怎麽打聽都沒有,那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就很值得疑猜了。
再者,主掌中饋的是王夫人,也就是說這一筆請花匠的錢她不可能不知道,那麽她同意了?
哪怕她跟王老爺的關係已經是相敬如冰,也不至於如此附和苟同吧。
李公子總覺得這位王夫人的反應不對,想想看,這個家,這個家中的錢財,本來都應該是她兒子的,王老爺也唯有這麽一個兒子了,王老爺所敗的不僅僅是他賺來的錢,對王夫人來說,也是留給自己兒子的錢,她可以對情愛大方,但對錢上,不應該這麽大方。
隻看宅中仆婦的規矩,就知道王夫人管家還是很厲害的,更不要說王老爺死了之後,對方就直接接掌了外頭的鋪子,而沒有人有異議,一年過了,也不見收入有什麽削減,這本身就是很厲害的。
李公子是寡母養大的,他對女人從不輕視,也更容易留意到一些其中的不易之處。
這樣的王夫人,說一句有膽有謀不為過,那麽,她是否有膽子殺死王老爺保住給兒子的家產呢?
以她曾經溺殺庶子的前例來看,這並不是不可能的。
至於王廣的殺人動機,理由可以同上,麵對一個不斷迎娶美妾,想要再得一個兒子的王老爺,他是否覺得自己繼承人的位置受到了威脅呢?更有甚者,若是再有一個不懂事的想要換藥的弟弟,就不僅是財產方麵的威脅,還有生命方麵的威脅了。
李公子這些日子已經能夠看出,王廣是一個很希望能夠活下去的人,對健康有極度渴求的人,那麽… …
現在最要緊的是,那美妾的屍體沒找到,於是很多事就難以得出結果,李公子已經在王家宅子中轉了不止一圈兒,沒發現什麽可疑的藏屍之處,他更傾向於投河的不是那美妾,而是旁人偽裝,水性好一些,跳入水中潛藏而走,也並不會被人發覺。
李公子走了之後,王廣也走出來,到花園之中走動,這裏曾經是有一個荷花池的,後來被填上了,種上了梅樹,成了一小片梅林,此時不到梅花開放的時節,並無多少景色可看,王廣卻在其中緩步行走,穿過一株株梅樹,準確地找到了那個與眾不同的,他知道這棵梅樹下埋著什麽,多年前那個本應該被送入墳地安葬的弟弟的屍體,還有一年前那個自稱已經懷孕的美妾,那個被請來冒充花匠混一筆錢的無名乞丐。
腳下反複踩踏,把本就堅實的地麵踩得更結實幾分,王廣心中若是想起什麽事兒,就會過來踩一踩,讓這一片地麵更加堅實,牢牢地壓住那些不安分的人。
他想要活著,僅此而已。
多年前,那溺水將死的絕望讓他很明白,在這個家中除了母親,再無一個是親人,那麽,也隻能靠自己了。
病弱的身體學遊水,聽起來不可思議,他卻堅持學會了,也是那一年,他潛入水中,死死拉著弟弟的腳,他不是想要他死嗎?那就看看誰先死。
事實證明,他贏了,活下來的是他,隻有他。
無聲地咧嘴笑了笑,走出來,陽光落在臉上,微暖的感覺無法驅散身體之中的寒意,但王廣卻十分歡喜,活著,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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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態,便容易走向極端。
明天開始新的技藝,大家有什麽想看的嗎?感謝在2020-12-25 13:39:22~2020-12-26 13:49: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星圖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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