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再回靈戒
比賽結束,酒店在一夜之間空了出來,像是初一或十五之後擲滿祈禱和願望之後顯得淒清的廟宇。
清晨時分,麥建鋼從睡夢中醒來,她起身拉開窗簾,一道強光在眼前招搖,她眯起雙眼,全身肌肉收縮習慣性的緊張了起來。
瞳孔縮小漸漸適應後,這才感受到冬日清晨裏令人清醒的第一股冷空氣一絲絲的從窗戶縫裏襲來。
安琪縮起肩膀緊了緊自己的睡衣,看向窗外的雪已經融化的差不多了,綠化帶隻剩下頂端上有些殘雪,從上往下看像極了中年危機禿得發光的頭頂。
她突發奇想,自己如果留了齊腰的長發,會不會也是個精致漂亮的女人呢。
“小麥,秦老師回了劉姓村了。”安琪拎著早餐走了進來。
“嗯,我知道啊。”
“你知道?我還是聽其他人說的呢,說是昨晚就看見他背著行李坐車走了,怎麽還連夜趕回家呢,不會是他家裏出什麽事了吧?”
安琪幹巴巴的問著,對於他家是否真的出了什麽事並不真正的關心。她打開早餐示意麥建鋼過來趁熱吃。
“不知道。他昨天晚上來找過我說了要回去的事,我說我們不跟他一起回去,讓他自己先走。”
其實,昨天下午秦中鳴去房間敲門的時候,她們兩人已經從慕容淩淅的房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晚上的時候,麥建鋼想吃酒店餐廳的蟹黃小籠包,安琪就起身去餐廳現點現打包回來吃,就是在那個期間,秦中鳴拖著滿身的疲憊又去敲了她們的房門。
咚咚咚。
像跑了千裏已經倦怠了的馬蹄聲。
麥建鋼的身體其實已經恢複了,她以為是安琪帶著熱氣騰騰的蟹黃小籠包回來了,下床的動作既快又輕。
開門的一瞬間,看到門口站著的人身上有種青青草原英年入秋的意味,本來敞開的門又掩上了半邊,為那寂寥的草原上又添上落寞的黃昏。
“那個,明天我們就要回去了,你和小麥晚上記得收拾好行李啊。我叫早上的車去火車站。”
麥建鋼是真的已經完全忘記回家的日期,很顯然,離家後的自由有了愛情的添彩。
於她而言,就如同白馬的額前長了螺旋角,從此代表著無限的高貴和純潔。
“我們還有事。”麥建鋼惜字如金。
“可是你們……”
秦中鳴的話還沒說出口,已經在麥建鋼的腦海裏造了句——“可是你們還沒有成年,等你們到了十八歲才有獨自選擇生活的權力!”
句子造完,麥建鋼兀自的關上了房門,把那個造句的人關在了門外。
秦中鳴在冗長的走廊就那樣站著,就像秋黃的草原上獨自吹起笛鳴的人。
“可是小麥,你爸媽還在家呢,你沒辦法獨自生活的……你要是決定不回家,你記得給家裏打個電話,不然我沒辦法像你家裏人交代啊。”
秦中鳴站在門口盡量壓低了聲音喊道,他畢竟是個體麵人,不會在公眾場所肆意喧嘩的。
終究是個聰明人,從八歲那年認識她開始,秦中鳴逐漸成為劉姓村裏最了解麥建鋼的人。了解不等於理解,理解,不等於解救。
在麥建鋼逐漸學習的過程中,這是她首先學習到的,但是這關乎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中最重要的邏輯,往往是一個成年人永遠不會去思考的問題。
其實秦中鳴並不認為如果麥建鋼就此離開劉姓村,劉翠花和麥天齊會認為是他犯下了什麽滔天的罪,會尋死覓活的找他要孩子。
相反,顧及秦中鳴在劉姓村裏作為知識分子的領頭人物的身份,就連校長都要禮讓三分的人,他們上門詢問的過程可能是這樣的。
半月後,發現麥建鋼確實沒有隨著秦中鳴回到劉姓村。
麥天齊吩咐劉翠花去圍棋室問問,沒回來的話就叫她永遠都不要回來了,這個家就當沒有生過她這個女兒,一天天的在外麵拋頭露麵,還嫌丟臉丟得不夠多嗎,沒有她我們自己還過得自在。
說完就轉身回了五金廠。
在麥天齊看來,麥建鋼的出現將他在五金廠努力獲得的尊重和成就被一次次消磨掉了。
每一句誇獎麥天齊五金廠成功的人,都會接一句,哎呀,可惜是個女娃,這以後也不好繼承不是。
或者,哎呀,可惜老麥家的女娃腦子不太好使,性格也不太好相處。
他認為麥建鋼從四麵八方想著法子掉著他的麵子,他甚至從來沒有正眼看過自己的女兒。
劉翠花也在一次次順應他的號令下,母愛除以三百六十五就像煙花瞬間燃盡後的死灰毫無溫度可言。
咚咚咚。
劉翠花敲響了秦中鳴的家門,就像佛堂裏敲響的木魚聲。
麥天齊就是她的觀世音菩薩,好好的淨瓶被他生生敲成木魚的悶響。
此時的她本能的焦急著,也已經本能的無所謂著。
“秦老師,打擾了,問您一下,上次比賽完,我們家建鋼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嗎?”
劉翠花還提著一大籃子自家的母雞下的蛋。這是麥天齊特意交代的,劉翠花裝好了籃子。
麥天齊還說她畢竟是個婦人,做事向來這麽小氣,就又伸手在雞窩裏掏出一捧雞蛋放進了籃子。
“麥建鋼同學沒有打電話回來嗎?”
秦中鳴穿著幹淨整潔的白色細條紋襯衣,虛線的細條紋讓人想起瘦骨嶙峋的信徒彎起了顆粒分明的骨脊,白色是假意純淨的生命。
“沒有啊。”
“我以為她回打電話回來跟家裏說哪。我本來一起買好了回家的票,結果那天她說她先不回家,讓我自己回來,具體留在帝城是有什麽事,她也沒跟說。也犯不著跟我說不是,畢竟這麽大的姑娘了。”
這遲來的尋問,從措辭,語氣和表情,秦中鳴早就已經想好了他認為最為精準的回答。
倒是劉翠花的反應是在秦中鳴的意料之外的,隻見她眯起雙眼笑著,臉上養肥的肉像離了羊圈的羊,齊哄哄的奔向鼻尖的山頭,她自己站在山頭喊道。
“哎喲,那勞您破費了,您看車費多少錢,我回頭帶給您。”
她這才提起自己手上的籃子,遞到秦中鳴的鼻尖。
“這都是自家的土雞蛋,您一定要收下。勞煩您這段時間對我們家建鋼的照顧了,她能進入全國比賽,可全是您的功勞啊,我們家建鋼從小就笨,身體還不好,要不是您教她圍棋,她這一輩子怕是白白活過了。”
“哪裏哪裏,人各有命。那這雞蛋我就收下了,車費就算了,參加比賽來回的車費本來就是我們圍棋室要承擔的費用,有麥建鋼同學的消息也通知我一聲啊。”
秦中鳴沒有多說一句話,他二話不說就收下雞蛋也是不想在自家門口上演劉姓村裏常見的那種推推搡搡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