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八章 黃蜚的擔憂
黃蜚疾走數步,追上最前方的趙旭升。“趙副將,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趙旭升沉默片刻,最終點頭道:“現在差不多已經是用晚食的時間了,平福街上有一座酒樓,物美價廉,我們去那裏邊吃邊聊吧!”
酒樓距離複州府衙沒多遠,兩人帶著幾個隨扈,沒走幾步便到了。酒樓掌櫃顯然認識趙旭升,連忙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趙老板,您來了?”
趙旭升點頭笑道:“除了老四樣外,再添兩個熱菜,來一壺好酒。”
掌櫃馬上道:“好叻!趙老板,您先請上二樓,馬上就給你備好。”
趙旭升點了點頭,和黃蜚一起上去。黃蜚落座之後,滿臉疑惑的問道:“趙副將,你經常來這裏?”
趙旭升回道:“也不是很經常,但基本上每個月都會來兩三次。這家掌櫃的父親便是開飯館的,數年前,隻因為向幾個清軍討要飯錢便被當街虐殺。他子承父業,依舊是開飯館。雖然他從未忘過父仇,但他一個平民百姓又能怎麽辦?忍氣吞聲的活著唄!”
黃蜚歎了一口氣道:“滿虜暴虐,遼東數百萬漢家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
趙旭升點了點頭,“滿虜對治內百姓的管製十分嚴苛,在我軍剛奪下複州之後,雖然大部分百姓滿心歡喜,但他們對我軍能否能夠戰勝滿虜都心懷疑慮。對滿虜戰力的恐懼,對將來可能招致來的報複的擔心,讓他們想親近我軍而又不敢。在我軍最困難的時候,就是這個掌櫃的,運了整整三大馬車的糧食到我軍軍營,並請求收他的兩子入軍。”
黃蜚提起了興趣,“還真沒看出來,這家掌櫃會有如此的骨氣。後來呢!”
趙旭升輕輕的擺了擺手,向幾名隨扈道:“我和黃僉事有事要談,你們也去隔壁房間吃點東西吧!”
幾個隨扈應了一聲,帶上門走了出去。
趙旭升拿起桌上水壺,給黃蜚倒了一杯茶道:“後來他的兩子便被我手下的一個千總收入了信字營,而也正因為他開了一個好頭,當地百姓也逐漸開始接受我軍。無論是勞軍的,還是投軍的都增加了不少。”
這時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掌櫃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他將酒菜放在桌上,向兩人道:“趙老板,你們先用著,有什麽需要的再叫我。”
看掌櫃離開,黃蜚有點疑惑的問道:“趙副將,莫非他不知道你的身份,為何稱呼你為趙老板?”
趙旭升點頭道:“我隻告訴他,我是隨軍而來的皮貨商。因為在我軍奪下遼南之後,有很多登萊的貨商前來遼南,這樣的身份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這家飯館距離府衙不遠,交通便利,平時有很多各色人等來這裏用飯。我之所以來這裏,除了想照顧一下他家的生意外,還想聽聽那些普通百姓到底是如何評價我軍的。軍門他常說,要想收服民心,首先就要先知道他們最想要的是什麽。以前不懂,但自從協管金複二州的政務之後,發現還真是得需要知道這些普通百姓整天想的是什麽。”
黃蜚問道:“趙副將,那你現在知道他們想什麽了嗎?”
趙旭升笑著伸出兩根指頭道:“很簡單,就兩點。一,能吃飽;二,有盼頭。軍門的這次改製田地,直觸大部分貧民心中所想。隻要施行下去,我軍將得到更多的支持,或許在不久之後就不需要再從登萊招募新兵,隻在遼南便可完成招募。”
黃蜚沒有否認,隻是眉頭緊蹙道:“軍門的這次改製我並沒有多大的意見,隻是感到一些隱隱的擔憂。不知道你有沒有仔細聽軍門的話語,我感覺他並非隻是想在金複二州推行田地的改製,在登萊,甚至我軍將來可能奪取的整個山東,他都可能那麽做。”
趙旭升輕輕的點了點頭道:“雖然軍門沒有明說,但他確實應該會那麽做。”
黃蜚歎了一口氣道:“這正是我的擔憂。金複二州為我軍新奪之地,擁有土地者僅是些普通的大族富戶。而在山東境內,士紳、官員、乃至皇室宗親,這些才是掌控大量土地的人。如果軍門真的那麽做,他得罪的將是很大的一批人,而且俱是有權有勢之人。這些人,不是我們能夠輕易得罪的。”
趙旭升笑道:“黃僉事,實施此事的是周軍門,即使得罪也是他得罪,和我們這些他的下屬又能有什麽關係?”
黃蜚臉色間有隱隱怒色道:“趙副將,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克遼軍是一個整體,如果身為主將的周軍門受到群臣的攻訐,我們這些人豈能好過?周軍門的心太大,想要做的事情太多,而這最終將給他自己招致無盡的災禍。在周軍門他離開登萊之後,朝廷便令我負責五德營,同時從遼東調來白翥擔任登萊總兵,難道趙副將你從中看不出這意味著什麽?”
趙旭升沉默了片刻道:“朝廷這是為了防備周軍門獨掌軍權,無論是提升您為都督僉事,還是調白翥擔任登萊總兵,都是為了限權。”
黃蜚氣笑道:“原來你知道啊!”
趙旭升淡淡笑道:“我又不是瞎子,怎麽會不知道?但我想問黃僉事一句,您說以周軍門的聰慧,難道他不知道朝廷這麽做的目的嗎?”
黃蜚眉頭緊蹙,沒有說話。
趙旭升繼續說道:“這次永寧監城之戰,雖然我軍最初的目標達成,但士卒損失慘重。此刻軍門以宣武將軍的身份兼任山東總督,負責一切軍務。如若軍門以此為由,奪取您對兩營的控製權,可以說是合理合法。以目前朝廷對軍門的倚重,也不會有太大的意見。但軍門他不但沒有那麽做,反而許諾登萊新兵優先補充給智字營和信字營,並準備在旅順設立製船廠和兵械廠。一旦二廠設立,遼南的我軍在軍械方麵基本上可以自給自足。從這個方麵講,對比以前一切都依靠登萊供給的情況,黃僉事你手握的權力比著以前隻多不少。”
黃蜚眉頭微挑,臉色很不自然,“趙副將,你到底想說什麽?”
趙旭升道:“黃僉事,您有大將之才。這點,我知道,全軍將士知道,軍門亦知道。因而他雖然知道朝廷有分其兵權的意思,但依舊給予你重任,因為除了他自己,隻有您才能在遼南鎮得住局麵。也許軍門還有別的想法,但在我看來,他不因私怨而枉顧大義,為了克遼的大局,他甘願冒這樣的風險。”
趙旭升看黃蜚眉頭緊蹙,繼續說道:“黃僉事,當今,在外有滿虜肆虐,在內有闖賊、孫賊猖獗,劉澤清反叛。官軍頹廢,堪戰者不過少數的幾支軍隊,克遼軍便是其中的一支。軍門所想者,不過是想盡快擴充我軍的實力,以有利於大明。這樣做,即使會得罪一批人,我感覺也十分值當。既然軍門他願意那麽做,身為下屬,我們除了相信他之外,是不是也應該全力支持他?”
黃蜚搖了搖頭道:“我不想和你談這個,而是想說軍門他這樣下去,將會使他自己徹底陷入孤立的局麵。開海禁,建五營,分田產,哪一項都開大明之先?我們也許覺得他是為了壯大我軍的實力,但在朝廷看來,他就是擁兵自重。如若將來聖上下一道旨意,說讓你我二人拿下軍門,你做還是不做?我黃家數代為將,忠的是大明。即使周軍門對我有恩,如若是聖上親自下的指令,我必會聽從。但那種情況,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因而,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就這件事去勸勸軍門。凡事都有一個度,超過那個度,事情就會適得其反。在這裏能做的事情,在山東未必能做。”
趙旭升沉默了片刻,問道:“黃僉事,你覺得軍門做的是錯的?”
黃蜚惱怒道:“我不是說了,我不想和你討論對錯,而是說不應該在山東推行此事,因為得罪太多的人。”
趙旭升淡淡一笑道:“黃僉事為邊將出身,而我生來便是衛所兵。兩者之間雖然有很大的區別,但在我看來,目的都是為了衛國護民。現今衛所製敗壞,邊兵貪腐怯戰,別說護民,不害民已屬萬幸。周軍門掌控登萊之後,革除衛所兵的弊製,清除邊兵中老弱,組建了五德營。全軍戰鬥力的提升不用我多說,任何人都看得清,要不然也不會有數次大破滿虜,收複金複二州的局麵。在政務方麵,他又打開海禁,開山開礦,令登萊百姓在災荒之年也不必再流落在外。這些事情,那一項不觸及一些人的利益。但從結果來看,誰又能說軍門做的是錯的呢!大明衰弱至此,我擔心此時不做,便再沒有做的機會了。而且,我也不感覺就因為你我的幾句話語,軍門他便會放棄他的想法。”
黃蜚擺了擺手,站起來道:“你不願去,那我自己一個人去,反正我不會坐看他走向死路。五德營好不容易建立起來,我不允許它再次分裂。”
趙旭升拉黃蜚坐下,“黃僉事,你我二人勸不了軍門,但有人或許能啊!你何不寫一封信給萬先生,將自己的擔憂告訴他。萬先生久在官場,知道此事的輕重。而且他還是軍門的半個先生,比你我更能說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