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我曾以為,他們錯把悲傷當成憤怒,唯有看到他們口中害死星媛的我以贖罪之名永遠活在不快樂之中,方能平息他們心中的憤懣。每念及此,同樣懷有無限悲傷的我縱然受盡委屈,終究還是沒能對他們心存怨恨。然而,事實證明,我的想法錯得可笑……
期中考的前一周,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不脛而走。不知是誰從哪裏打聽到,星媛的父母在得知肇事司機家境清貧後,決定放棄追究他的民事賠償責任。初聞此事,大家少不了要扼腕歎息,為星媛鳴不平,更有甚者還當眾表達出對肇事者的痛恨與不齒,可隨著時間的流逝,議論的焦點漸漸轉移到了讚頌星媛父母的好心腸上。
“星媛的父母真善良……”
“真正的以德報怨,實在太令人敬佩了……”
“真羨慕星媛有那麽好的父母……”
雖說大家一致認為星媛父母的選擇無私且偉大,然而,他們並無意效仿一二。排擠我的行徑仍在繼續……讓我憤憤不平的是,針對真正害死星媛的肇事司機的抨擊與指責不過持續了數天,便被眾人拋諸腦後,而僅僅身為同行者的我,卻不得不一直背負著罵名、承受著惡意。我終於明白道,為了伸張他們自以為是的正義,他們需要一個罪人,至於那個不幸中選的人是否真的如此罪不可恕,完全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列。比起素未謀麵、不知所蹤的肇事司機,眼前的我顯然更適合成為那隻替罪羊。我早該明白這一切!除了徐明曜外,他們誰也談不上和星媛有那麽深的感情,可以為了她不惜花費時間與精力去追尋那場事故的相關者!
那一天,我憤怒到了極點,忍不住向他們大聲嘶喊道:“你們就有本事欺負我,怎麽不敢去找那個司機算帳!”
“笑話!星媛的父母已經原諒他了,我們還有什麽理由去找他麻煩?”於夢涵趾高氣揚地嘲笑我的愚蠢。
難道星媛的父母就沒有原諒我嗎?需知道,他們可是把星媛的小提琴送給了我……想到這裏,我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或許是認定我心中有愧,此後,她們對我的冷嘲熱諷越發變本加厲……
在備考與遭受不公對待的雙重巨壓之下,我的情緒抑鬱到了崩潰的邊緣。雜亂的思緒在我的頭腦中不斷盤旋,使我無法靜下心來複習考試。我意識到單憑一己之力無法擺脫泥沼,然而,誰又會向我伸出援手呢?求助父母和老師,充其量隻能得到幾句敷衍的鼓勵——他們決計無法想象也無法理解我為什麽會落得如此田地。而梅芳尋、楊帆等人,早已把全副心思投入複習備考之中,根本無暇顧及其他。至於熱心的徐明曜……仍舊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仿佛對身邊所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沒想到活了十多年,我竟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滿溢的無助感讓我再次體會到墜入深淵的絕望……
我咬緊牙關,拚盡最後一絲力氣熬過了期中考試,然後,在踏入家門的一刻,我失聲痛哭起來。我到底是怎麽了?明明有上課有做作業,怎麽一到考試頭腦就不聽使喚?人緣不好,學習也差,我還有什麽顏麵回學校去?
父母驚訝地看著我哭成淚人,到頭來卻也沒有半句安慰。
“很多題目不會做嗎?”父親沒好氣地詰問道。
“趕緊去洗澡,吃完飯後抓緊時間學習。”母親不滿地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光知道哭有什麽用?”
我攥緊拳頭,乘著大哭的勢頭,向他們道出了埋藏心裏已久的願望:“我不想回學校了……”
聞言,父親暴跳如雷,眼看就要衝到我跟前給我一巴掌。“不上學?那你想幹嘛?去要飯嗎?”
“我沒說我不上學!”我朝他大吼一聲,止住了他正要甩下來的手。
“那你說不回學校是什麽意思?”母親一把拉住父親的手,憂心忡忡地追問道。
“我想轉學……”我心虛地嘀咕了一句。
“轉學?說得輕巧!你把學校當成什麽地方啊!”父親雙手插腰,一副盛怒的樣子。
“就你那成績還敢挑三揀四……能在這所學校讀書已經夠幸運了……”母親皺起眉頭,語氣裏充滿了無奈。
我沉默地瞪著地板,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責怪我不懂事不爭氣,卻始終沒等到我想聽的話。說完了嗎?為什麽你們就一點也不關心我想要轉學的原因?我在心裏暗暗呐喊道。
我把書包狠狠地摔在地上,打斷了他們的念叨。“我明白了,言下之意是你們沒辦法幫我轉學,或說即便是有辦法也不會幫我轉,是嗎?”
“無理取鬧!”父親氣得滿麵通紅。幸虧有母親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否則,我無可避免要捱上幾巴掌。
“好了,別再說那些沒用的事情了,把書包撿起來,飯快好了。”母親不停給我使眼色,示意我別再胡攪蠻纏下去,省得受皮肉之苦。
果然還是指望不上!想到這裏,我用手抹幹淚水,提著書包躲進了自己的房間。
那天晚上,我既沒吃晚飯,也沒洗澡,而是關起門來哭個不停。我的父母大概認為我需要好好冷靜,獨自反省自己的過錯,因此便隨我餓了一夜的肚子。
深夜時分,天開始下起雨來。我打開窗戶任由大風把雨水吹刮入屋,撒在我的臉上、身上。雨水的冰冷稀釋了淚水的灼熱,不知不覺間,我停止了哭泣,愣愣地聽著窗外的風雨聲。烏雲密布的天空逐漸變得明亮起來,當一縷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嶄露出淡黃色的光亮時,我赫然醒覺,原來已經到了早上,周六的早上……一個念頭從我腦中閃過,我顧不上外頭下著暴雨,穿上鞋子就往學校直奔。門衛大爺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被雨淋得全身濕透的我,或許是因為認出我是這裏的學生,故而沒說什麽便放行了。我徑直跑到籃球場去,卻失望地發現那裏空無一人。我靠著鐵絲網坐了許久,依然不見有人出現。
說好的風雨不改……為什麽你沒來……為什麽你不幫我……我顫抖著、痛苦地喃喃道,忽然眼前一黑便昏過去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星媛……在大貨車的車頭燈照耀下,她的麵容顯得璀璨生輝,美得異常虛幻,唯有那雙烏黑的眼睛還保有幾分真實感。她含著淚靜靜地望著我,似乎要對我說些什麽,可沒等我弄明白,夢就結束了……
再次恢複意識時,我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身上穿的是幹爽的病號服,手背上多了幾塊淤青。
“你高燒了好幾天,醫生說是肺炎……”母親扶我坐起後,給我遞上了一杯水。
我把滿杯的水一飲而盡,方才覺得喉嚨沒有那麽幹痛。
“要不是門衛大爺及時發現打了120,你早沒命了!”興許是看在我還很虛弱的份上,父親強忍著怒氣,沒有發作。
“周末又沒有課,你跑去學校做什麽?”
“下雨天也不知道打傘,你的腦袋有毛病嗎?”
真煩……“我累了……”我氣若遊絲地回了一句後,便不理他們倒頭就睡。
想來是我的身體回應了我的心聲,我足足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才徹底痊愈。不像成績優異的徐明曜,一個多月的缺席足以影響我整個學年的課業,加之我那令人不忍直視的期中考成績,學校難免對我失去信心。因此,校方多次向我的父母明示暗示,讓我提出留級申請,可由於我父母的好麵子,校方一直得不到滿意的回複。
重回校園,我的心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首先,我已不再在意自己成績好壞,所謂破罐子破摔,畢竟我十分清楚,光靠自己的能耐無論如何也跟不上教學的進度,其次,我已不再在意旁人對我的態度,在養病的一個多月裏,我習慣了獨處,習慣了自己和自己對話,反倒在與人交流方麵生疏了不少。橫在我與他人之間的那一層隔閡意外地成為了保護我的屏障,使得我能以局外人的視角去看待他們的言行。。
期末考試結束後,我的父母告訴了我一個喜訊:轉校的手續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