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根本就沒有一輩子
考完,等不及從考場出來,拿到手機的第一時間,吳疆撥打了周冀的電話,依然關機。
吳疆給周冀發消息:你也考完了吧?你在哪裏?什麽時候見麵?
縱有千言萬語,隻簡單發了三個問題。
一直等到晚上,周冀都沒有回消息。
高考結束,所有學生呈現亢奮的狀態,校園裏一片歡騰。
如果,周冀也在一中高考,今晚,該是何等的幸福。
沒有如果。
似一個遺世獨立的行者,落落寡歡的吳疆,與這歡快的氛圍格格不入。
吳疆拒絕了同學們的邀請,沒有和大家一起出去玩,而是悄悄去了教室。
熟悉的教室,隻是不再有熟悉的人和物件。她,帶走了所有和自己相關的東西。
吳疆坐在周冀的座位,似乎尚能感受到她留下來的唯一東西。
她的氣息。
無數次,自己在課堂上,總是看著她的背影走神,視線定格,經常會被老師捕捉住。
有時,她也會回頭,回眸一笑的那一刻,倆人必定會視線相遇,自己臉上揶揄的笑容,也總是讓周冀含羞慌亂地躲開。
自己的說辭是,我看前麵天經地義,你回頭看是特意看我。
吳疆的心裏無比的柔軟。
他想起了周冀的點點滴滴,她的音容笑貌,一幕幕在眼前回放。
他很想她。
想知道她的情況。
想問問她考的怎樣。
想和她好好地聊聊。
想將她抱在懷裏。
她的發梢,有淡淡的馨香,總是讓自己陶醉。
那一刻,吳疆突然覺得好累,含淚給周冀發出消息:你在哪裏?小疆好想你,今晚,我會在你的座位坐到天明。
吳疆心痛如絞,整個人都垮下了,任淚水肆意地流著。
是的,他還是個孩子,一直那麽單純,稚氣,任性。
他根本不會懷疑周冀的身體,所以,覺得特別的委屈,還有一點點生氣。
吳疆由默默地流淚,到嚎啕大哭。
偌大的教室,回旋著悲愴的哭聲。
忍了那麽久,忍的好辛苦。
他好似一個被拋棄的孩子,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累了,困了,吳疆趴在周冀座位上睡著了。
手機響了起來。
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
被鈴聲吵醒的吳疆,整個人還是迷糊的,看到是周冀的號碼,以為是幻覺,或者是夢境,竟不敢接。
聽著鈴聲一直響,吳疆才確定是真的,按捺住狂跳的心,接通後等不及對方說話,已是嗓音顫抖,語無倫次:“你在哪裏,你在哪裏?姐。”
那一聲姐,是哭著喊出來的。
帶著無盡的委屈。
還有憤懣。
你終於找小疆了。
對方說話的是一個男聲:“是吳疆吧?”
吳疆不用再次確認是不是對方打錯,因為周冀的號碼是自己熟記於心的,但不是周冀,讓吳疆瞬間失望還有點迷茫:“我是吳疆,你是?”
對方:“我是周冀爸爸。”
聲音有點低沉沙啞。
吳疆不確定地問:“叔叔?”
對方:“是我。你現在哪裏?”
因為激動,吳疆詞不達意:“我在學校,不,我在教室。”
周冀爸爸說:“你馬上到江宜人民醫院來,我在門口等你。”
聽到人民醫院,吳疆的心提了起來,瞬間被恐懼占滿:“叔叔,是,是什麽事?”
周冀爸爸沒有回答,隻是說:“你過來吧,來了就知道了。”
吳疆一跳而起,凳子翻到了,大腿重重地撞在課桌上,卻毫無知覺。
由於起身太快,連日緊張考試再加昨晚一夜未睡,吳疆一個趔趄,差點暈倒,定了定神,馬上衝出教室,向人民醫院狂奔。
吳疆此刻的腦子裏是空白的,隱隱約約覺得一定和周冀有關。
周冀爸爸打吳疆電話,看到手機尾號13,就一切都明白了。想起周冀買了新手機回家時,自己還說她怎麽選了尾號14的。倆孩子,是高一就開始戀愛了,因為買手機是在高一下學期。
站在醫院門口,周冀爸爸看到了一路飛奔過來的吳疆。
吳疆滿頭大汗,氣喘不已,看到周冀爸爸和上次見到時已經判若兩人,蒼老了很多。
吳疆又驚又恐,隻喊了聲叔叔,便再也說不下去。
其實,那一刻,吳疆最想問的是周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一臉驚慌而又期待地看著周冀爸爸。
周冀爸爸輕輕地拍了一下吳疆肩膀,聲音嘶啞:“我帶你去見周周。”
果然是周冀。
吳疆雙腿發軟,胸口似有一口氣憋著,提不上來,也說不出話,站在原地,竟邁不開雙腳。
周冀爸爸回頭,看著麵前這個因驚恐而臉色蒼白呆著不動的孩子,輕輕地拉了一下他:“走吧。”
這個男孩,是周周深愛的人,也是周周現在最想見的人。
周周數次昏迷,都頑強地挺了過來,也許,就是為了見到這個男孩。
吳疆機械地跟著周冀爸爸往裏走。心裏卻明白,周冀,一定是生病了。
電梯達到11樓,吳疆看到了樓層標識著腫瘤科,心在往下沉,無力地抓住了周冀爸爸的手,聲音已然哽咽:“叔叔.……”
周冀爸爸略有停頓,不忍看向吳疆那雙充滿恐懼而又無助的眼睛,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拍了一下他抓著自己的手,卻什麽也不說,隻是往前走。
站在重症監護室門口,吳疆的腳似有千斤重,再也挪不開,整個人,似乎要暈倒。
門開了,吳疆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周冀。
她穿著條紋的病號服,似乎睡著了。周冀爸爸低頭,輕聲和她說著什麽。
嘴角有不明顯的牽動,那是笑容吧。
這幾天,她一直昏睡,夢境昏暗迷糊。
夢裏她一直在行走,很疲憊,但是看不到吳疆。她知道吳疆一定在找她,強烈的求生欲望讓她堅持不停地走下去。她很累,累的睜不開眼睛。
她聽到了爸爸的輕聲呼喚,聽到了吳疆的名字,那個讓自己日夜牽掛的男孩的名字。
這個男孩,是支持自己走下去的最大動力。
她終於從黑暗中走到了陽光底下,慢慢地睜開了眼。
她看到了吳疆,那個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那雙驚恐的眼睛,正看著自己,微微一笑。
淩亂的長發,黑魆魆的胡子,黑色T恤,黑色牛仔褲,竟有著這個年齡段的男孩不該有的一絲絲滄桑。
還記得他們的初見,他也是這樣笑,帶著一絲絲羞澀。
周冀的心裏湧起悲傷,他那麽好,自己卻要離開他了。
恐懼瞬間占據周冀的心,她強忍著,露出微笑。
小疆來了,他終於來了。
自己終於等到了他。
我一定要笑著麵對他的到來。
吳疆快步衝過來,握住周冀的手:“你怎麽了?”
隻說了這麽一句話,就潰不成軍。
他顫抖的厲害,俯下身,讓自己和周冀離的近一點,拚命地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周冀笑容淒美:“小疆,你來了。”
一雙美麗的眼睛,無比溫柔地看著吳疆,第一個關心的問題是高考:“考的好吧?”
吳疆用力地點頭:“嗯,嗯,很好。”
周冀的笑容更加明顯:“嗯,真棒。”
然後緩慢地抬起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臉:“你瘦了。”
周冀吐字緩慢,有點氣喘,用手指輕輕地梳理吳疆的鬢角:“頭發這麽長了。”
柔弱無骨的手,從發間滑落,慢慢地劃過吳疆的下巴:“怎麽不刮胡子?”
小疆,對不起,你一定經曆了痛苦的煎熬。
吳疆被周冀的樣子嚇壞了,隻是哽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周冀,並用臉蹭著她瘦削的手,然後用力地抓著,深怕自己稍一鬆開,周冀就會消失。
你生病了,離我這麽近,可是我卻不知道。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那麽思念你,每天每日,每時每刻。
我還怪你不告而別。
姐,我再也不會鬆開你的手了。
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周冀爸爸悄悄走了出去,不想打擾兩個孩子的世界。
周冀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我突然想不起你的樣子了,我不能這樣就去天國,當我想你的時候,卻想不起你的樣子,我在天國會很悲傷。”
你好殘忍,就這麽直接地說出了天國二字。
她也是個孩子,這三個月的經曆,讓周冀知道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幾近崩潰。自己那麽努力地和病魔抗爭,其實就是為了等高考完了見到吳疆。
咋一見到吳疆,周冀的思緒是混亂的,她隻是說出自己最真實的內心,根本不會斟酌用詞。
周冀說話很慢,說完,氣喘更重。一雙美麗的眼睛,再也不是顧盼流轉,隻是無神地看著吳疆。
我就要走了,再也不能陪你了,我隻想看看你,記住你的模樣。
看著病床上臉如白紙的周冀,說出天國兩字,吳疆的心好似被狠狠一扯,撕裂般的疼,胸口像被堵住了一樣,不能呼吸。
怎麽可能?周冀到底出了什麽事?上一次在一起,她還是那麽神采飛揚。
吳疆想起初見周冀的時候。
開學典禮上,周冀一襲紅色連衣裙,清純,美麗,自己對她一見鍾情。
現在才幾個月不見,她怎麽會病成這樣?
吳疆低下頭,看著周冀。
在周冀人間蒸發三個月後,他再次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
輕輕地摩挲著她蒼白的臉,他的心髒跳的厲害,一如第一次梧桐樹下,輕輕地攬周冀入懷,悸然顫動。
吳疆一臉溫柔,故意不問周冀的病情,似乎不想破壞此刻的溫馨:“我們會好好的,再也不會分開。”
那樣溫柔的小疆,自己將再也見不到他。
周冀強忍著不哭出來,忍得原本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絲紅暈,眼睛一刻不落地盯著吳疆,要牢記他的模樣,心裏一陣陣的柔軟,溫暖,甜蜜。
臉上的笑容,如璀璨煙花,柔柔漾開。
小疆,記住我現在的樣子,遇見你,我很快樂,很幸福。
她實在受不了吳疆那樣悲切的眼神,受不了他難過。
周冀沒有說出自己的病情,她不想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從自己的嘴裏說出來,那樣,對吳疆太殘忍。
她,不想讓自己看到吳疆悲傷的樣子,雖然,以前,現在,都想象到了自己離開了,他會有多麽的悲傷。
周冀拿出了一樣東西,是一張做了塑封的學生照,稚氣,秀麗,清純得纖塵不染。
吳疆似乎明白了什麽,一直忍著的眼淚奪眶而出,滾熱辛澀的淚,順著雙頰落下來,落在周冀的手上。
吳疆拚命地忍著不哭出聲,隻是讓眼淚盡情地流淌。
周冀看到吳疆哭了,瞬間淚奔:“小疆,好好保存,不要忘了我,想我的時候,就看看我的照片。”
說完,周冀大口地喘氣。
明白了周冀為什麽會突然消失,吳疆驚恐不已,說話又急又快:“我不要,我要,我要你陪著我。”
吳疆的腦子幾乎無法思考,隻想著要怎樣才能把周冀留住:“如果你不要我,吃飯時我就說話,我,我打了球,就冷水洗臉,還要冷水洗澡。”
搜腸刮肚,卻想不到自己平時能讓周冀擔心的事。
周冀笑了,看起來很費勁,蒼白的臉上,似乎泛起了一絲絲紅暈。
他那麽好,那麽好,那麽好……
好的甚至沒有缺點。
兩年多來,自己說過他的,就是提醒他打了籃球不要冷水洗臉,叫他吃飯時不要說話,其實,那也隻是倆人間的玩笑。
周冀心裏發酸,費勁地抬手,先擦著吳疆滿臉的淚水,然後擦了一下他的鼻子,強裝笑顏:“別哭,流鼻涕了。”
手往下,摸著吳疆脖子掛著的那個像J 的掛件,笑的蒼白,卻開心:“一定要戴著。”
周冀從自己脖子處摸到了掛件,竟扯不出。
看著周冀費力的樣子,吳疆輕柔地握住她的手,連著掛件,一起放到她胸前。
周冀看著吳疆,努力地扯動嘴角,想笑:“這個,會陪著我。”
兩年多的相處,倆人感情穩定,認定了彼此,早就許願要一輩子走下去。去年生日,周冀為吳疆掛上掛件,那害羞的樣子猶在眼前。
吳疆用雙手捧住自己的臉,擦幹眼淚,一刻不落盯著周冀,臉上漾開了溫柔的笑容,雙手一直沒有鬆開,似乎自言自語:“我一直都想著的,以後彼此的每一個生日,都要和對麵的人一起過。”
這是生日願望,你答應我的。
周冀嘴角泛起了笑容,似乎回到了前年生日,看著對麵的男孩虔誠地許願,然後自己說他:“誰叫你把生日願望說出來的啊,這樣就不靈驗了。”
那個時候,她以為會是一輩子,以為一輩子會很長很長,自己和吳疆在一起的日子也會很長很長。
那般旖麗的憧憬,似乎就在昨日。
可是,根本就沒有一輩子,這些,很快就沒有了,自己將再也見不到他。
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吧,自己不能陪他一起走下去了,周冀再也克製不了臉上的哀痛。
吳疆的心被刺了一下,但臉上的笑意更深,嘴角拉起了弧度,忍住眼淚:“我還想著,到我們頭發都白了,成了老爺爺老太太,我還要你和我嘮叨,不能冷水洗臉,而且一定要把臉擦幹。”
原來,自己的一句話,隻是平常的囑咐,吳疆卻記住了,要自己嘮叨一輩子。
也許,隻要吳疆想起這句話,以後都不會孤單吧。
周冀微笑著接上:“哦,還有,以後打了球。”
吳疆打斷:“現在不要說,以後說,說到我耳朵生老繭,說到我們頭發都白了,成了老爺爺老太太。”
“你說過,每次我生日,你會煮麵給我吃。”
吳疆不想周冀那麽費勁地說話,隻顧自己說著:“小疆那麽聽話,你不能騙小疆,你答應小疆的。等我們老了,你要叫我帥老頭,我要叫你老太婆。”
“你說過老太婆太難聽,那我還是叫你姐,等你老了,我叫你老姐好了。”
周冀聽著吳疆那般溫柔絮叨,笑容恬靜,斷斷續續地輕聲開口,繼續剛才自己的內容,吐字艱難:“不能,冷水洗臉。”
越說越慢,聲音也越來越輕:“而且,一定要……”
吳疆俯身,靠近周冀,輕輕地在她額頭吻了一下。
他的唇有點幹,但帶著溫熱。他眼眶的熱淚,順著麵頰滑到了唇邊,周冀嚐到了苦澀的滋味。
她又嗅到了他的氣息,清冽,溫暖。
那一刻,周冀是清醒的。
他一定是心疼極了。
周冀的眼淚已經幹涸,隻是牽了牽嘴角,費勁地抬起手,緩緩地,溫柔地擦去吳疆的淚。
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無神地看著吳疆,全是柔情,然後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卻隻能說出這個自己深愛的男孩的名字:“小疆.……”
吳疆握住周冀的手,緊緊地貼在自己臉上:“我在,我在……”
吳疆終於泣不成聲。
周冀蒼白的臉上帶著笑容,無比淒美。
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吳疆,想起了在運動會上第一次和他講話,想起了在梧桐樹下倆人的初吻,想起了春遊時落水,他毫不猶豫跳下來救自己。
想起她和吳疆一起吃飯,一起讀書,想起他在自己身邊的溫暖歲月,一幕幕,從清晰,到模糊……
周冀的心慢慢地溶化,笑容慢慢地漾開,腦中慢慢地空白,仿佛從天堂緩緩地降落。
她看到了吳疆,那個青澀靦腆的少年,那個她深愛的男孩,白襯衣白板鞋牛仔褲,站在陽光下,笑容明媚,眸色澄澈,向她伸出了手。
她抓住了他的手,寬大溫暖,卻感覺到自己離他越來越遠。
她似乎聽到了他的哭聲,那麽悲傷。
小疆,你怎麽哭了?
你一直是個陽光愛笑的男孩。
她想睜開眼,她想抓住他,但是,自己的腦子,還有手,卻不聽使喚,正在無力地鬆開他.……
吳疆把耳朵貼在周冀嘴邊聽著,感覺到她的呼吸越來越弱,她的手,在慢慢地鬆開.……
吳疆沒有動,輕柔地呢喃:“姐,小疆在,你要睡覺了嗎?”
周冀沒有回應。
輕輕地側過臉,似乎怕吵醒周冀,吳疆把臉小心地貼住她的臉,眼神空洞,淚水似決堤般,流到了周冀的臉上。
隻是,周冀再也感覺不到了.……
似睡著一般,臉上的笑容那麽地甜美。
小疆,來生,我一定做一個健康的女孩,陪你走完一輩子。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