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第四百四十話 天地為牢
夜宿客店,紅玉在我將睡之時過來敲門。
我已經被半夜的敲門聲弄得有些敏感了,好不容易案子才結束了,生怕再發生什麽出乎意料的變故,那可就真的……“有什麽事?”
“夫人,您去看看吧,麗夫人收拾東西要走了。”紅玉的聲音很小,怕旁邊聽見。
這幾日大家都辛苦得很,找到客店以後剛住下,就都回去睡了。
雲瑛要走?驚訝歸驚訝,但這也是在我預想之內的,經過子循的事情以後,我們之間會平白多處許多尷尬,這也是我想到了的。
我讓紅玉等我一下,回房裏披上了衣服。
“又出什麽事了嗎?”蕭玨才剛剛躺下,見我披衣服,便奇怪地問了聲。
“沒事,你先睡吧,我去看看雲瑛。”我囑咐完,在他額頭親了一下,就轉身出了房間。和紅玉一起匆匆來到雲瑛的房間,雲瑛果真正在收拾她自己的東西。
我說,“你要走?”
雲瑛這時才知道我來了,她立刻回身,眼裏有些驚慌,更意圖將包裹往身後藏。
“紅玉,你去煮些茶水過來,我今夜會和雲瑛聊很長時間。”我說。
紅玉點了頭,就退了出去。
“霍汐,你是知道的,並不是因為你……隻是,如今我實在沒有臉麵再在你身邊待下去了.……”雲瑛說,“我真的很懷念沒有來這個村子以前的事,那時候我們在一起,多開心啊,隻是現在.……”
“很多事,並不是我們某個人就可以單方麵決定的,你我都一樣。這件事,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身在局中,每個人都可能是推動大局的一環.……”我說。
走到房中拉她坐下。
“但是我心裏一直過意不去,我不知道……原來,原來我忘記的過去,竟然是這麽不堪的。霍汐你明白這種感覺嗎?在發生這些事以前,我還在抱怨,我怨天怨地,為什麽我隻有婉兒一個女兒,他都要奪去,為什麽要把我弄得這麽悲慘。可是,可是突然有一刻,就像是從夢中醒來一樣,所有的事情都變了,我以為我自己很慘,可原來我竟然是……”
“你知道,我懂的。”我說,她的這些感受,我都懂,因為對我來說,這也正是我難過的心結。“雲瑛,其實你知道嗎,我們真的很像,除了樣貌,除了聲音,甚至連我們的經曆……都很像。我記得,我在陳宮裏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我好像之前在哪裏就已經見過你一樣,我對你的感覺並不陌生,好像我們原本就應該是認識的。”
她低著頭不說話。
“其實曾有一刻我疑惑過,或許……我們原本就應該一個人。”因為我確實這樣想過,如果我沒有從後世來到這裏,那麽.……雲瑛會不會更像是汐月的轉世呢?又或者說,是從後世來的我,打亂了一切的順序,雲瑛本應該是我和汐月之間的一個。
“.……我心裏的結,比你還難解開。其實在調查這件案子的時候,我一直都沒辦法保持冷靜,我在潛意識裏告訴我自己,是因為你,因為我想要保護你,所以我不願意去調查對你不利的線索。但是慢慢的……那一次,我終於扛不住壓力,暈倒了。我在昏過去之前的最後一刻,我看到鍾離瑾,卻像是看到我哥哥一樣,我的夢裏都是我哥哥。”我說起這些,自己都覺得特別的好笑,“我和我哥哥的記憶,其實沒有那麽多,而且我能夠記住的,似乎在無形之中好像……不知不覺的在遺忘。一點一點的,在我措手不及的時候,在丟失,然後反反複複都是那些短暫的畫麵,連他的聲音都變了……”
“怎麽會.……”雲瑛都替我難過。
“我在想,是不是我做錯什麽了,所以罰我忘記我哥哥的事情。”我說。
“不會的,不會的。”雲瑛替我辯駁說,她拉著我,“霍汐,你不能這麽想,你什麽都沒有錯。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你哥哥……我雖不知他是否真的是鍾離大人,也不知他現在又在何處,隻是我想,他若知道你顯得過得如此心苦,也定會心疼你的。”
“是嗎?”雖然我並不信,但聽了她的話,還是不由得濕了眼眶。“這也是我想跟你說的.……雲瑛,我們都被動得成為了某些事情的一環,可能你我現在的感受不太一樣,但是我們的心情應該差不多。無辜、無助、茫然.……甚至對明天天亮都深感懷疑,明明自己什麽都沒有做,明明自己才是覺得最委屈的那個。可是不知道怎麽的,好像就做錯了什麽一樣,然後……站在自己對麵的世界,似乎找到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徹底的拋棄我們.……別怕,有什麽好怕的,為什麽我們要逃避呢?難道你真覺得,你自己錯了嗎?”
我看到她的肩膀抽動了一下。
“如果你現在逃避了,反而讓他們覺得,你錯了,他們才是對的。為什麽要這樣呢,你心裏真的是這麽想的嗎?對和錯,到底是誰在定義?為什麽你僅僅要顧及別人對你對這件事的看法,你就要去回避他們呢?不要.……任何時候,都不要回避一切,隻要是你認為對的,就把頭抬起來,高傲的瞪回去。不管這個世界甩給你什麽樣的臉色,你都應該明白的是,沒有做錯,就不需要低頭。”
“霍汐.……”
我覺得,她和我的性格還是不太一樣。
雲瑛是柔中帶剛,我恰恰相反,是剛中帶柔。她看似柔弱,但內心堅強,我看似堅強,可心裏卻有一塊禁地。她怔然地望著我,一雙噙著眼淚的大眼睛,似乎隱去了她這些年來所經曆的滄桑和不幸,如今我們的年歲都不年輕了,還有什麽想不開的嗎?
眼見她的淚落了下來,我抬手,用手背拭去她的淚。
“別哭,沒什麽好怕的。一條命而已,怎麽都能活下去。”我鼓勵她說。
人生最難的,就是活下去,可是隻要想活下去,就怎麽都能活下去。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能夠那麽理直氣壯,在我遺忘的過去之中,我到底有沒有做過什麽.……”她不自信的,是這一點。
因為不知道發生過什麽,所以也就不知道是不是做錯過什麽。
“那有什麽的,鐵籠是犯人的牢,天地是凡人的牢,誰不是在做牢。以後的日子,慢慢彌補就好,總會補上心裏空的那一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