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幻聽（二十一）
當我於黑暗中蘇醒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我被掛在衣架的上麵，風也已經停了。
身體還在如鍾擺般微微地擺動。
蟻啃食著我的皮，鼠吞食著我的肉，痛感很清晰。
心跳也很清晰。
我忘記了很多事，隻記得曾經有人死了，我自己也死了，腦海中是那些讓我記不起名字的人的臉孔。
心底裏，有個聲音告訴我要我去找到他們，殺死他們，我沒有拒絕。
於是，我把那衣架從自己的身體中抽出，上麵還沾染著我的血，很腥，很好聞。
讓我感到饑餓，感到渴望。
所以，我從那間窄小的倉庫裏走了出去，手中拿著的是從櫃子上被拆下的支架。
“你是誰。”當他又一次在那間白色的實驗室裏看見我的時候，是如此問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疑問的神色。
“王一玲，我的名字。”我如是回答他，腦海中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也想起了他的，是叫做鄭勇。
他看著滿身血跡的我，並沒有奇怪，也沒有害怕，隻是又問：“你是來找我的麽。”
我點點頭，給他的回答卻是——我很餓，能給我些吃的麽。
似乎忘記了自己想要做的事。
他沒有拒絕，隻是從藍色的書包裏拿出了一包看起來是棕色的東西，倒在了杯子裏，又用熱水衝散，推到了我的麵前。
水麵上的熱氣逐漸在杯子上方的玻璃內壁凝結出白色的霧，我疑惑，還是將杯子拿了起來，可是手掌中感受到的溫度卻仍舊是冰涼的。
我漸漸皺起了眉頭，也還是仰頭將杯子中棕色的液體喝下了，有些苦，很嗆，咳嗽聲回蕩在了這個白色的偌大房間中。
他莫名地笑了，可那笑容裏卻盡是虛偽的掩飾，隻是我並沒有拆穿他，任由他將一顆白色的方塊也加到了杯子裏才又聽到他對我說道：“要加糖。”
我不懂他是什麽意思，這一次卻拒絕了，因為那被子裏的東西很難喝，我不想再嚐試。
他看著我，有些無奈。
“我很餓，能給我些吃的麽。”我又一次問道。
這一次，他卻不再回應，隻是轉身背起了書包離開了這裏，房間裏又隻剩下了我一個人，屋子裏是空落落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去跟著他。”心底裏，那個聲音又一次出現了，他督促著我，我疑惑，還是提起步子從灰色的鐵門裏走了出去。
看著他遠處的身影，然後又默默跟在了身後。
我也忘記了那一天我走了有多久，有多遠，隻是記憶中曾穿過了茂密的樹叢，也穿過了熱鬧的人群，他們沒發現我，那個我一直跟著的人也是。
秋日裏的夜總是很蕭瑟的，風吹在山間演奏著雜亂的回響，那些演奏者早已經變得枯黃，隨著風的節奏搖搖欲墜，卻不肯從樹上落下，很執著，就像我一樣。
我走過漫長的石階，也走過了還有些泥濘的土路，當我抬起頭，那座還盈照著溫暖的黃色光芒的小屋便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我看著他滿臉笑意地推開門走了進去，自己卻在外麵停住了，不知為何，看著那裏溫暖的光，莫名地我心中竟有了些許的恐懼。
也是在這個時候，那個聲音又一次在我的心底響了起來。
“去找到他。”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這聲音就好像是有魔力一般，它驅散了我內心的恐懼，讓我在不知覺中將腳步邁向了那裏。
“砰砰砰。”是我的手敲擊在大門上的聲音。
內心是忐忑的。
“你找誰。”當木門打開後，那個穿著紅衣白裙的女生便出現在了我的麵前，向我疑惑地問。
可她的語氣是不耐煩的，還不時回頭看著屋裏的其他人，等到再轉過來，表情卻已經變得蔑視。
我看著她，熟悉的名字便浮現在了我的心裏，我久久才低聲回答道：“我很餓，能給我些吃的麽。”
用莫名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她卻輕蔑地由口鍾吐出了“可笑”兩個字，然後轉身便要將那厚重的木門再關起來。
隻是我的聲音這時好像又一次吸引來了他的目光，他不顧旁人疑惑的眼神微笑著再次走到我的身前，對著旁邊的高穎說道：“我認識她，讓她進來吧。”
於是，高穎轉身離開了，而我也小心地邁進了木屋裏。
隻是，當我邁進了那道門檻，我的心中卻不再有膽怯，也不再想著感激，因為心底的那個聲音又一次告訴我說，這是我理所應當。
然後，莫名地，我再次回過頭，屋外的天空中好像有烏雲在匯聚著。
天色漸晚，雨好像又一次要落下來了。
奇怪，我為什麽要說又，真是奇怪。
當然了，令我奇怪的還不隻是這些。
我看著他們在木屋中那一張張冷漠嫌棄的臉，我的心中明明是應該陌生且懷疑的，可不知為何，心中卻莫名地想起了很多事情，這些事情就好像憑空出現在我的腦海中一般，卻又讓人記憶深刻。
在那些畫麵裏，我坐在他們的中間，他們熟悉的臉孔上是令人害怕的表情，聲線也同樣是熟悉的，可是在我的耳中，聽到的卻是讓人難以入耳的汙言穢語。
他們有時用手指指著我，有時又大力地將手掌拍擊到我的臉頰，我好像在向他們求饒，可是換來的卻是他們諷刺的笑，接著又是那些令我害怕的事再一次發生在我身上的場景。
漸漸地，我放棄了，任由他們不停地對我進行一次次的淩辱與暴力，等到了最後，當我一個人遍體鱗傷地回到了那個讓我感覺不到絲毫溫暖的地方的時候，我才能用那些我買來的廉價的東西塗抹在臉上，來掩蓋那些讓人害怕又引他們嘲諷的猩紅手印與傷口。
日複一日，永遠沒有結束。
所以，當我想起了這些的時候，我終於選擇了不再忍耐，我抬起了頭，用仇恨的眼神看著他們。
等到我終於第一次將心底的聲音喊出來，那聲音也就變成了我自己的。
“我要的吃的呢，我很餓，給我吃的。”隻是這聲音，好似不再是我原來的樣子。
屋裏的眾人被我吸引來了目光，他們本來是漠視的，甚至還有很多對我的厭惡，可是聽到了我的聲音，他們全都愣在了那裏，等到不知道過了多久，高穎才帶著滿臉惡狠狠的表情走到了我的身前。
她的右手已經舉到了頭頂，我知道很快它就會像是從前那般打在我的臉上，但是這一次，我拒絕了。
在我的眼裏，她的動作就好像小孩子一般幼稚，我隻是輕輕抬起手便輕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後便看著她的表情從最初的錯愕變成了懷疑，又從懷疑變為了驚恐。
之後，是求救聲從她的嘴中不停呼喊的畫麵。
我笑了，人生第一次放肆的笑，不用去膽怯的在乎其他任何人。
我問她“你想活下去麽”，她便如我當初一般瘋狂地點著頭，就好像在絕望中找到了生存的希望，而這世界上最美麗的事物，便是當一個人的希望最後破滅的樣子。
她的頭很快磕出了血，我卻隻是冷眼看著，我當初也做過與她相同的事情，還給她的自然也是相同的結果。
所以，當我的身體又一次變成了青黑色的時候，我看到的是她最後傾倒在地上的畫麵。
紅色的血痕印在了她的臉上，我的手中舉著的是那根被我隨意拆下來的已經生鏽的鐵架。
她已經死了，可我的手卻並沒有停下，因為在那一次次敲擊的沉悶聲之中，我感受到的，是複仇的快感。
雨，終於又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