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木棉
又是一年的春,我還站在街頭巷尾,還站在在那棵不知道已經生長了多少年的老樹下,好久了。
才三月,新綠才剛剛冒出枝頭,卻依舊是一副破敗的樣子,風吹著,飄零的紅花從樹上落下,凋落著,終於在不知何時飄到了我的腳下。
夜晚的街總是冷清的令人心碎,木棉紅的火熱,我的心卻仿佛早已經分不清什麽才應是耀眼的紅。街角處便利店依舊散發著昏黃的燈光,隔著遙遠卻也依舊照著我孤獨的身影。
我低下頭,沒有悲傷,也不知什麽是悲傷,或許如今的我早已經忘記了這些情感,隻是在癡癡地等待著,等待她慢慢從巷子的深處走到我的身邊。
然後對我問上一句——你在等我麽。
我抬起頭,看著她,思考良久,卻終於莫名地笑了起來。
“啊,曾經是吧,或許是,但至少現在不是。”
她抬起頭,有些懷念,有些感慨,也有些不解。
“那你在等誰?”她問。
我依舊是笑容,卻仰起頭看向了那棵已經陪伴了我太多年的木棉樹,木棉花已經開了,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如此。
我笑它,也笑我,久了才感慨著回答道:“等木棉花開,等夏蟲難眠,等秋實可取,等銀灑衣肩;等你隻是曾經的夙願,待願已難了,夙卻難終,我等的不過是對木棉花開的期待而已。”
我終是說出了這句話,聲音也跟著傳到了深巷之中,不停回蕩著,往事洶湧而來。
……
我記得那個人,僅僅是記得而已。
木棉花又開了,似乎是第九十七個年頭了吧,應該是這個數字。那些年裏,每年花開的時候我都會折下一朵放入懷中,曾經我一直都是這麽做的。
至於後來是什麽時候讓我給忘了,不過也的確放棄了這樣的舉動。
待到每年春季,我隻是靜靜地看著花開花謝,在這樹下從沒有離開過。
至於原因……我應該早就知道了。
不是在今天遇見她的時候,也不是她在對我道歉的時候。
“對不起!”那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她那時終於記起了我。
我笑笑,沒有在意,至少那條束縛了我幾十年的牽掛早便斷了。
我早就了卻了那份羈絆,的確,時間真的可以抹去一切,曾經的承諾,曾經的期盼,當一切隨時間慢慢明了,它們是多麽的無力且不值一提。
……
“我願在這木棉樹下等你,不論千世百世,隻要木棉花依舊盛開,我便不會離去。”記得這是我在當年對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我忘記了是否她也同樣給了我承諾,想必應該是有的吧,否則我又何必等了這麽久。
我以為自己是個詩人,應該算是吧!
而她,我不知道,我隻記得我初見她時的場景,那一年的木棉花開得燦爛,她站在樹下,我被她迷住了,即使她不屬於我。
我不知道我的等待是否會有結果,但是,我想就這麽等著,至少我還擁有一份期待,一份隻能愉悅自己的期待。
隻是我等了四十年。
她從未出現過。
可那個人卻來找了我。
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可如果要按照身份來看的話,我以為他應是無常。
他要我跟他走。
我拒絕了,因為木棉花還開著,她卻沒有出現。
他走了,神情中充滿了歎息。
我都懂,但我不想明白。
我忘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死的了,人們每天從我身體中穿過,我感覺的到,卻早已漠然了。可是我知道我得在這等著,因為那棵木棉樹牽著我的心,至少,現在的我,還放不下。
……
那應該是第五十三個年頭吧!是不是?無所謂了,反正已經不重要了。即使,那一年,她來了!
她來了,卻把我忘了,隻是看得見我而已。
這些年來,她是第一個能看見我的人,也是迄今為止唯一的一個。
她的相貌變了,但我知道,那就是她。
沒有想象中的興奮雀躍,沒有曾試想過的熱淚盈眶,我就站在那,她走過我的身旁。一些思緒飄進我的腦袋,一些思緒又從我的腦袋裏飄了出去。我沒有說話,她略過我的身側,歪過頭看了看我,便又過去了。
木棉花依舊飄零,天空的顏色愈發柔和起來。我笑了,笑得很輕鬆,笑中沒有任何牽絆。
我還是我,她卻不是她了!
多年來,我等待的不過是心中那份期盼而已,也許我早就明白了,隻是不願承認而已。
她來了,她走了,斬斷了我心中的那條鎖鏈。我終究是明白了我與她的差距——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裏,現實總是人們之間最大的天塹。
我在對的時間裏遇到了對的人,卻生在了一個錯誤的時代裏。
那一年,他也來了,他沒多說什麽,隻是問:“那牽掛已經斷了吧!”
“是啊,早就斷了。”我回答。
“那為什麽不願意跟我走?”他也有些不懂。
“我隻是想守著這顆木棉樹而已!”我麵帶笑容,眼中卻依舊有些眷戀。
他又走了,而我依舊在這。
我不知道自己會在何時離開,至少等我倦了這花開花落吧。
曾經的夙願,如今的繾綣依戀,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份放不下,我曾以為我放不下的是她,今日卻發現我放不下的隻是那個自欺欺人的承諾。
……
這是我守候在這裏的第九十七個年頭。
她又來了。
她記起我了。
而我卻把她忘了。
“你在等我麽?”她笑著問我,很熟悉,就好像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我也在笑,很平靜的笑“啊,曾經以為是,其實一直都不是!”
“那你在等誰?”
“等木棉花開,等夏蟲難眠,等秋實可取,等銀灑衣肩;等你隻是曾經的夙願,待幡然醒悟,夙卻非終,我等的不過是對木棉花開的期待而已!”
我們相視而笑。
她來過,她走了,她從未再來。
那一年,木棉花依舊盛開。
……
的確,我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她走後,我站在原地,木棉花開的火熱,我在等,等有人來接我。
街角的便利店依舊散發著昏黃色的燈光,那一晚,待她走後,又有兩個人從店裏走了出來,一男一女,他們走向我,是我從沒有見過的麵孔。
“他呢?”我問,有些奇怪,卻並不驚訝。
男人麵無表情,也不知心中在想著什麽,隻是良久才開口說道:“好多年了,有的人還熬不過時間。”
我點頭,仿佛心中早已經知曉了這個答案。
“那你們是來代替他的麽?”我又問。
男人這一次卻搖了搖頭,話語中卻流露出了一絲悲傷:“沒有任何人能夠替代其他人,被代替的隻不過是要做的事情而已。”
“沒有任何人能夠代替其他人麽?”我不解,這話對我來說可能太過深奧了。
這麽多年來我從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問題,我隻記得曾經我許下過一個承諾,而這份承諾終究也隻是變回了原本的期盼而已。
可是,既然無法代替的話,我難道這麽多年都沒有變過麽?那她呢,還有這棵木棉呢?
我想不明白,陷入久久的沉思,我呆在原地,他們便在原地等我,可笑的是,我終究是沒能相通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其實這並不可笑。
我沒有任何的遺憾,我總歸是得到了對於我來說正確的東西,即使時間過得再久也有沒關係。
我笑了,從思考中醒來,對那男人又說道:“決定了,我們走吧。”
他點點頭,那悲傷已又一次被掩蓋在平靜的麵孔之下。
我從他的身邊經過,身形終究是慢慢消散了,可是我才注意到,他身旁的女人,不知在何時好似也變成了和我相同的樣子。
“我呢,我能夠被替代麽,還是說我能夠去替代別人。”
她喃喃自語,晚間的風還在吹,聲音便卷雜在了風裏,終於也跟著消散了。
她抬起頭,豔羨著火紅的木棉,那仿佛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