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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整 輕歌歎往昔

  李奉英一怔道:“什麽?”他見木惜憐使勁摟著他胳膊,不由得渾身覺得不自在,身子扭了又扭,道:“我不會唱歌。”左手輕輕拽了拽,還是沒能從木惜憐摟抱裏抽出。


  木惜憐臉上嬌紅一片酒暈,輕聲嘟嘴道:“哪有人不會唱歌的?你一定是在騙我。”言語神情,便如同一個三歲小孩同父母撒嬌一般。“我才不信,我偏要你唱歌。”


  李奉英苦笑一聲道:“你可真是難為我了,我真的不會,從來沒人教過我。”他從小經曆喪亂,流落異鄉寄人籬下,辛木二人雖然待他親密,但平日裏忙於店鋪生意,並沒有空給他講故事亦或是唱歌,加上幽並客不時闖入要他學劍,便是辛木夫婦有空來唱來教,他也不一定有心去聽去學。如今回絕木惜憐要求,當真不是心有不願,而是真的不會唱歌。


  木惜憐鼓起兩腮,失落道:“真是個笨蛋,連歌都不會唱,我來教你好了。”說著輕輕坐起,伸手從一旁柳樹上扯下一根柳條拿在手裏揮舞道:“我把我師父教我的曲兒教給你。”


  “好呀。”李奉英知她醉酒已深,因而也不拒絕,心知她平日裏不醉之時,舉止尚有三分癲意,如今酒暈入骨,哪還能指望她做出正常事來?隻是李奉英見她因為要教自己唱歌而鬆開了摟著自己胳膊的雙手,心中略略舒氣,心想倘若回絕,說不定又要被她抱住,她現在醉成這副模樣,誰敢想她萬一心血來潮,還會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來,因而便也就附和道:“想不到你不光是個蓋世大俠,還是個能歌善……善唱的姑娘。”他如今隻知道木惜憐會唱歌,卻並不知道她是否會跳舞,因而才這般說道。“小生這廂洗耳恭聽。”


  “嘿嘿,那可不,你聽好了。”木惜憐聽到李奉英誇她,不由得咧嘴嘿嘿笑將起來,其態天真爛漫,無拘無束,李奉英見她芳姿作笑,便如泛水芙蕖一般,出淤泥而潔,濯清漣而麗,不由得看得癡了,搖了搖頭忙挪開眼睛去看那河上的小舟。“行,你唱吧。”李奉英臉頰微紅道。


  “那你倒是看著我啊!”木惜憐正要開口歌唱,卻看到李奉英扭頭看著別處,不由得皺著眉頭嘟嘴道:“你看那船作什麽?又不是它教你唱歌,看我。”說著伸過雙手,捧住李奉英的臉頰一把扭了過來道:“認真學著點。”


  李奉英本就有些臉羞,如今臉頰被木惜憐這麽一碰,越發燙了起來。見木惜憐鬆手,李奉英生怕她再摸自己,也不敢再將臉扭過去。木惜憐見李奉英不再扭頭,這才心滿意足道:“聽好了。”說著輕輕揮動手中的柳條,丹唇輕起,便開始唱了起來。隻聽她唱的是:

  東升西隱

  日月輪轉

  清江上人

  何輕歎


  逝者苦如斯

  晝夜不止

  赴東遙相逐


  到頭空成

  死水一潭


  人生亦如是


  往來熙攘


  富貴鄉裏醉


  振翅撲燭

  骨棄荒崗

  孤鴻落野

  無家何可歸


  獨子為客

  嬌言訴與誰


  常知人間歡樂少


  總向明月悲清風


  清風聞罷徒冷冷


  明月無言自晶瑩


  既知樂少悲常在


  何故庸人自擾之


  不向明月悲


  不尋清風訴


  匆忙一世奔波哭

  到頭一場春秋夢

  樂耶苦耶


  樂耶苦耶


  木惜憐唱完,悠悠打了個哈欠,丟了那柳條,重新抱住李奉英的左臂,眯著眼睛懶懶地問道:“怎麽樣?本小姐唱得好聽吧?”說話之間語氣微微斷斷,顯然已是起了困頓之意。這也難怪,她前日未睡,如今又喝了酒,酒勁困意一同湧將上來,自然便想要睡去。


  李奉英看著木惜憐的臉頰悠悠出神,木惜憐在醉困相交之際同他唱這首歌來,前幾句平淡無常,不過是化古句成曲,倒也不甚稀奇。但聽到句‘赴東遙相逐,到頭空成死水一潭。’不由得心道:“大海廣納百川,何等廣闊壯觀,這作者竟將它比喻成一潭死水,當真是悲觀至極了。”又聽到‘孤鴻落野,無家何可歸,獨子為客,嬌言訴與誰。’不由得心中又黯然道:“我卻還要笑話那作者,我現在這般,可不就是孤鴻落野,獨子為客嗎?從小無父無母,便是想要撒上幾句嬌卻也找不到人來。想來之所以覺得極端,不過是沒能感同身受。那作者這般悲苦,定是經曆了比我還要悲慘的事情,我沒有經曆過這般,實在不應妄加評論。”想到這裏,因而也不由得傷心起來。


  他聽前幾段唱詞都是這般淒苦,料想後麵的一定也是同一般模樣,沒想到下一段唱詞卻忽的大改前麵悲慘的氛圍,竟是用一種近乎尖酸的語氣嘲諷了前麵的唱詞。“是啊,人們總是悲月憐風,卻從沒想過,風月本無悲喜,不過都是人們將自己所想強加上去而已。同樣的東西,被不同的人看了,雖是有萬般不同念想,但本質卻不曾改變。”李奉英想到這裏心中不由得豁然開朗:“嘲諷的妙!明月清風自然沒有悲喜,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麽又要望月而悲,聞風而傷呢?”再聽到最後‘匆忙一世奔波苦,到頭一場春秋夢。’更不由得連連點頭,心道:“想來這作曲之人定是經曆過大悲大喜,他既能做到這般豁達,為什麽我卻不能?”想到這裏,頓時隻覺心中的不快抑鬱之情大有消減,竟似是一塊壓在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一般。


  其實這曲子並不出彩,沒有華麗的辭藻,也沒有深刻的道理,隻不過李奉英心中有事,聽到其中的句子想起故事,勾起自己往日的回憶,加上木惜憐酒態微微,慵懶倦困之情與那曲子相宜,因而才有這般感受。倘若他幼時沒經喪亂,隻是個尋常人家的孩子,亦或是木惜憐沒有這般醉態,正經端莊地將這曲子唱了,那李奉英是決然不會有這般感受,說到底,不過是因為感同身受,由人及己,並不算得是真正的看開想透。


  “這曲子倒也好聽,想必那你師父定是一位曆盡滄桑的高人吧。”李奉英微微一笑,扭頭去問木惜憐,卻不由得微微一怔,原來木惜憐醉困相交,此時竟已是趴在自己的左臂上睡著了。


  “這個家夥。”李奉英苦笑一聲,心想這大小姐也真是讓人抓不著頭腦,竟然就這樣睡著了,便伸手想要將她推醒,可右手還沒伸出,卻見木惜憐腮紅淡淡,櫻唇微微,長發隨風而動,一張俏臉枕著自己左臂酣睡自若,模樣全無絲毫戒備,雖是閉著眼睛,但那神色恬靜溫和,小鳥依人一般,全然沒有了往日霸道潑辣的模樣。李奉英看得癡了,不由得便又紅了臉,右手停了下來,身子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將木惜憐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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