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穿胸一劍 淚悔方知意
月隱於雲，灑了九州墨色。天地一黑，唯有雲間那不時的霹靂閃起，才能看到那長安城下的層瓦飛樓。轟隆隆的雷聲不斷，是暴雨欲來的示警。滾滾雷聲之中，幾道寒光撕裂，卻不是閃電，而是兩柄長劍在那黑暗之中劈刺斬削。利刃破風呼呼而動，寶劍相碰之間，遠方一道閃電劈落九天，四野猛地為之一白。兩個人的剪影便這般出現在那屋脊之上。隻聽一聲怒喝，鶴雲閑飛身而起，半空之中旋身而動，帶起裙擺飛揚，左腳踏出，正對李建成胸口踢去，半途之中卻又轉踢為勾，腳背正勾住李建成回救門戶的劍柄，隻一勾，便將李建成長劍勾向一側，接著右腳跟出，卻是正對著李建成做太陽穴踢去，這一套動作一氣嗬成，遠遠看去，隨便如一隻飛鴻，雙翼旋動，模樣甚是瀟灑。
李建成見鶴雲閑一腳踢來，早已料到她要用出這招‘旋鴻轉翼’，因而便欲橫劍來格，誰料鶴雲閑中途改前踢為勾，變了訣發，但好在那驚鴻劍法他早已爛熟於心，鶴雲閑出此變招，他倒也不甚慌張，隻左手橫掌送出，啪的一聲抓住了鶴雲閑右腳腳踝，但卻又不忍再接下招，因而隻是使勁一送，將鶴雲閑朝外一推，意欲喝退了她去，再行來鬥。
李建成這一推尚未送出，不料鶴雲閑竟然借著他這一抓之力，身形後仰，柳腰反折，竟是反弓了身軀，引著那長劍自下直攻李建成下盤。她腰肢反折成環，勾成此狀，遠遠看著竟如同是那腰身自中間折斷了一般，原來鶴雲閑所習武藝與尋常人不同，乃是以異邦柔術並於中華劍法相融而成。舊時有聞，西域有異女者，能折腿曲身，渾身柔若無骨，可輕而易舉鑽入瓦甕之中，中華有異術縮骨之法，名雖各異，質卻相通，都是以柔術為本的巧技。
李建成雖是知道鶴雲閑以柔術見長，可麵對此招，自己卻也是擋無可擋，唯有鬆開左手，腳下一踏，整個人騰空而起，躲開了鶴雲閑砍向自己雙腿的這一劍。他原以為可擺脫鶴雲閑的長劍，可誰料鶴雲閑一劍揮空，竟左手朝下猛拍一掌，登時渾身如弓一般彈射而起，半空之中調轉回身形，手中長劍同目中冷光一同激射而出，直朝他麵門刺去。李建成眉頭一震，電光石火之間手中長劍已旋動而出，瞬間已和鶴雲閑動過了二十餘劍。她二人自半空之中飛落，彼此之間拳來掌去，劍舞裙飛。遠處雷聲陣陣，每一聲竟如是從他二人的長劍之中激射而出的一般。霹靂閃閃，天地之間霎那之間慘白一片卻又複歸如墨，唯聞得劍吟掌怒之聲接連不斷。往往是此時劍劍相碰之聲仍在此處，一個驚雷劈落，那雙影卻早已閃爍至別處屋頂。
“劍法倒沒退步！隻是速度還不夠快！”鶴雲閑手中劍招接連送出，李建成雖能一一接下，但臉上卻早已有勉強之色。他身負劫印，手臂曲折受限不甚靈活，本就難以用出早年的十分之力。此時鶴雲閑又是全力，難免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又過百十餘招，再行相鬥，劍招之中已露了敗跡。
鶴雲閑見李建成且戰且走，又哪裏肯放了他去。她已打定主意，今晚便是將李建成打成重傷，也要將那一幹人等統統殺死，待得李建成萬念俱灰，再勸他回心轉意，與李世民重新爭奪這大唐江山。她心念至此，手中長劍出的更快，竟是完全放棄了守勢，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進攻之上。眼見李建成躲閃退避，已是絲毫不敢與她正麵抗衡，鶴雲閑眼見時機成熟，身形虛晃，忽地一腳抬送而出，將李建成回擋的長劍踢落，右手浮塋劍卻是劍花旋轉，直朝李建成脖頸砍去。雷聲一陣，更增了這一劍的萬鈞之勢。
鶴雲閑自是不會真的將這一劍砍下，但沒料到那長劍還未送至李建成脖頸，自己忽覺持劍的右臂上廉曲池二穴道猛地一麻，那手中長劍便抓握不穩。她心中一驚，忙便伸了左手去接，但李建成的左手已早已按住了他握劍的右手，隻一折，便將那浮塋劍奪了過去，手勢一反，已將那浮塋劍橫在了鶴雲閑脖頸之上。這幾下兔起狐落，一氣嗬成，竟是不給人留片刻的反應餘地。眼見鶴雲閑早已勝券在握，豈料不過一瞬之間，這勝敗便即完全顛倒反轉了過來。
原來李建成明知自己驚鴻劍法不敵鶴雲閑，故而便佯裝不敵，為的便是讓鶴雲閑麻痹大意。他猜到鶴雲閑此時心性已變，見自己這般虛弱，定然會輕敵大意。他這般想著便故意放緩劍勢，且戰且走。鶴雲閑見他這般果然中計，為求速戰速決，便將那驚鴻劍法的防守之法撤去，隻顧一味地進攻。眼見鶴雲閑一心求勝，已將防守置之不顧。李建成抓住機會，故意讓出門戶，引她揮劍來砍，待得那長劍貼臉之時，雙指飛點而出，終是在這千鈞一發之時點中了鶴雲閑手臂上的穴道，讓她手臂酸麻。鶴雲閑右臂穴道被點，長劍離身，李建成此時奪劍反擊，自然也就不在話下了。
“殺了我吧。”幾道閃電劈落，將鶴雲閑的臉頰映成一陣慘白。瓢潑大雨在雷鳴電閃之後終是匆匆到場，霎時之間四周屋瓦之上盡是劈啪不斷的雨聲。眼見那劍身橫在脖頸之上，鶴雲閑臉上卻沒有絲毫畏懼。“你想做的，我攔不住。我想做的，我不後悔！動手吧！”說著閉上了眼睛，卻又將脖頸往那劍身上抵了過去。
暴雨之中的些許沉默顯得格外漫長，自覺那長劍緩緩從脖頸之上撤去，鶴雲閑不由得睜開了雙眼，但僅一瞬之間她便驚呼起來，身子猛地一撲，雙手便向李建成抓去。
血刃透背而出，卻又瞬間被大雨洗成一道銀寒。隨著鶴雲閑的哭喊之聲，李建成身形一斜，便即摔倒，若不是鶴雲閑連忙扶住，隻怕便要從那屋頂之上摔落。原來方才鶴雲閑方睜開眼，便看見李建成旋了浮塋劍反握在手，便要朝自己胸口刺去。她見這般情景不由得大驚，忙便撲身去擋，但李建成這一劍是用了全力，鶴雲閑雖以手阻住了那劍身，但卻隻是讓那長劍偏了寸許。
“為什麽？為什麽？”鶴雲閑抱著李建成的身子哭喊道：“為什麽不殺了我？為什麽要這樣？”大雨傾盆而下，鶴雲閑衣發全濕，臉上水痕道道，卻不知是淚是雨。
“你不是說了嗎？要斷了我的念想，好讓我回心轉意。”李建成躺倒在鶴雲閑懷中氣若遊絲，語氣之中卻是微笑道：“既然這樣，倒不如.……倒不如讓我斷了你的念想。也省得你濫殺無辜，自添煩惱。”說到這時猛地一咳，身體登時劇烈地顫了一顫。
“我錯了建成……我錯了。”眼見李建成呼吸漸輕，鶴雲閑咬牙痛哭道：“你不要死。我聽你的，我聽你的好不好，你說什麽都可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她越說哭聲愈大，到最後已是隻聽得到咬牙抽泣之聲，聽不到口中言語。
“你要是早點這麽說.……該多好.……”李建成微微笑道：“可惜了，和你.……認識這麽久，卻從來沒有.……好好帶你。不是忙著.……殺伐征戰，就是忙著勾心鬥角。好不容易.……便要塵埃落定，卻還要和你刀劍相向。”
“別再說了。”鶴雲閑聽到李建成這些話，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難過。她咬牙強笑道：“我幫你止血，你要好好活著。你曾經說了，要帶我看千山，遊萬水，賞春花，觀秋月。你答應我的，就要做到。我們現在就去，好不好？”
“哈哈，好。”李建成此時失血過多，嘴唇已微微泛白，但還是強笑道：“咱們現在就走.……現在就.……”
一連串的雷聲將李建成的最後幾個字淹沒其中。屋簷之上，大雨之下，隻有鶴雲閑的哭喊之聲隨著雷聲散入遠方，在無盡的黑暗之中顯得格外無助和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