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覺悟不是寫寫思想匯報
我想了想,淡淡道:“記得前陣子,新上任的部隊領導在我們單位講座,他曾經提過一個問題,和平年代的軍隊對於人民來說,到底是什麽?”
“他舉了一個例子,華夏的軍隊,都是人民子弟兵,是人民的軍隊。如果有一座大橋,沒有欄杆,人們走在上麵,就會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甚至膽小的人不敢過,但是如果有欄杆呢,人們就可以很安心的過橋,我覺得,我們就是這座橋的欄杆。”
說到這裏,我抬頭看向黃工,正色道:“我們水利人,沒有軍人那麽大的作用,但是……”
我指著正在修建的堤圍,“我們會在人們尚未了解防洪安全的時候,就做好了安全的工作。他們可以在沒有水患的時候忽略了防洪安全,但是我們不能,我們不能在二十年前一樣,洪水來了才重視。”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默默無聞的水利人,我希望以後繼續默默無聞。沒有洪水,我們默默無聞;洪水來了,人們生活不受影響,我們繼續默默無聞,這是我理解的水利……雖然偏激,但希望你理解。”
黃工沉默了很久,才嚴肅回應道:“我知道怎麽做了!”
快入冬的日子,白天短了很多,太陽公公很早就疲倦了,要回去休息了,可我不行,今天是我值班。
工期很緊,一天十六小時施工,作為現場負責的水工班必須保證有人值班。
施工方兩班倒,監理和業主方因為人力成本問題,隻能硬頂著,最辛苦的仍然是施工作業的人員。
華燈初上,在現場監理部的板房吃過已經吹涼的快餐,剛剛步行走上堤圍就看到熟悉的皮卡,我很意外,土匪班長居然來了。
“狗哥,沒想到吧,我叫了你最愛的雞。”
皮卡尚未熄火,班長爽朗的聲音已經傳來。
我捂著臉,看著周圍發笑的觀眾,默默吐槽,華夏的事業單位福利真好,還有領導幫忙叫雞。
阮小二拎著熱氣騰騰的燒雞走出皮卡,“來吧,我的兄弟,剛出爐的燒雞,保證讓你一晚上不會冷。”
我一臉的無奈,“黃工,叫上兄弟們,別客氣,這可是千年難得一遇的福利。”
其實這種事在工地很常見,打打牙祭,偷偷喝點小酒,在艱苦的施工現場並不為過,隻是這一次業主買單。
“你有心事!”
我咬著燒雞的大腿,吃得不亦樂乎,也不忘記招呼我家領導,隻是這句話說出來,讓我想起堤上趙知之的話。
班長聞言很老實地解釋,悶聲道:“我跟領導吵了一架。”
“吵輸了?”我這是一句反問,而不是疑問。
班長長歎一口氣,“我沒輸。”我懷疑地看過去,他繼續道:“但也沒贏。”
這才是我認識的班長,我點點頭,笑著問道:“就沒有破壞點什麽?”
阮小二瞪了我一眼,看我一副笑嘻嘻的模樣,沒好氣應道:“沒什麽,就是把咱家科長喝水的杯子給砸了。”
我忍著笑聲,又聽到他嘀咕道:“尼瑪,誰買的豆腐渣杯子,稍微一碰就爛了,這也太不科學了。”
不行了,我實在忍不住了,哈哈笑了起來,在我視線餘光裏,我看到圍觀的群眾捂著肚子慢慢走遠。
老班長就是這麽實誠,根本就不怕笑話,對他來說,這種笑話放出來就不僅僅是笑話,而是告訴圍觀的群眾,土匪不好惹。
然而,據我的了解,事情沒那麽容易,試探著問道:“那我們這個工地怎麽辦?”
班長撇了我一眼,顯得很鬱悶,明顯帶著火氣道:“這就是你局限的地方,你隻考慮自己負責的標段,卻不考慮全局,我看你這輩子最多也就是接我的班,當個班長了。”
班裏分歧最大的班長和班副,不代表我和班長沒分歧。
這就是我們分歧最大的地方,他總是考慮全局,而我,隻考慮自己負責的工作。
而且,我認為這種不占理的事,領導不可能完全聽他的,能給他自己折騰,已經很了不起了。
我聞言不由得嗤笑道:“你要真能解決這個工地的問題,算你這個土匪夠狠,已經能懟天懟地懟玉皇大帝了,若是你說你能解決整個項目的問題,你覺得我會信,真以為你是孫猴子啊?”
班長低著頭,半天不吭聲,周圍的人全都跑光了,隻有黃工不敢跑,拿著一個雞爪子遠遠坐著,這個時候的阮小二有點可怕。
“黃工,通知一下,明天上午召開協調會。”
班長如是說,我愣了愣,問道:“你真的打算硬來啊?”
班長點點頭,黃工也頂不住了,問道:“阮工,這不符合程序。”
對於工程項目來說,程序真的很重要,尤其是工程質量終身製的情況下。
為什麽說不符合程序呢?
每周都有監理例會,若無特殊情況,是不會召開這種協調會的,而要召集協調會,班長是不夠資格的,而且理由也不充分,施工單位申報的配合比已經批複,完全符合程序。
這個時候班長要推翻重來,確實有點強人所難。
黃工支支吾吾不肯答應,這是要背鍋的,我完全理解他的心情,淡淡地道:“黃工,我以為你真的知道怎麽做!”
黃工漲紅了臉,直言道:“你們是事業單位,了不起給你個處分,隻要你不違法違紀,誰也開除不了,而我們監理公司是合同製……”
黃工言下之意可以幫忙,但不能因此摔了飯碗,我能理解,也能接受,但班長不能,起身怒斥道:“誰敢動你,老子叼翻他!”
“冷靜,冷靜,發火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連忙拉住阮小二,看著班長氣呼呼坐下來,才輕聲問道:“黃工,你是行家,你覺得這事應該怎麽解決?”
黃工沉吟片刻後應道:“這事根子還是施工單位,事關成本核算,若不能說服林總,萬事皆休。”
班長鬧心道:“了不起兩敗俱傷,來呀,互相傷害啊!他要是能在這個項目賺錢,老子跟他姓。”
挖槽,奔四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鬧,能不能不添亂了?
我默默吐槽,扯了扯班長,“這條路可行,還請黃工聯係林總,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此林總非彼林總,這個林總是一建的項目經理,大權在握,不可小覷。
黃工看了眼阮小二,見他並無異議,忐忑不安拿著手機走遠了,半晌才回來,“八點半,樓外樓,青山間。”
我看了下時間,“走吧,晚上工地的路難走,別遲到了。”
班長點點頭,起身上車,想了想,又道:“狗哥你就不要去了。”回頭看了下想溜的黃工,又道:“黃工,走吧!”
我也想了想,還真不適合同行,又怕班長按捺不住脾氣,遂道:“黃工,你得一起去,幫我看著這隻土匪,別鬧出點什麽事來。”
黃工不情不願上了皮卡,幽怨的眼神盯著我,仿佛在說,尼瑪,我就是擔心鬧出事來才不想去。
鬧不是鬧事,那都是小事,關鍵是立場。
所謂屁股決定腦袋,雙方的立場不同,有些話是不能說的,有些事是不能做,這個時候,就需要第三方協調,而這恰好是監理的職責範圍,以黃工這個老油條的水平,應該可以做好這個潤滑油的工作。
阮小二此行能不能成功,我並不是很擔心,這個班長表麵是個土匪,其實比我這個狗頭軍師還是細膩,隻是控製不住脾氣而已。
黃工也走了,剩下的監理小貓小狗幾隻,我的事頓時多了起來,這一忙下來,夜就深了,直到快收工的時候,皮卡才姍姍來遲。
黃工把醉醺醺的阮小二扶下車,把車鑰匙交給我,“太晚了,我就不送阮哥回家了,就在這兒將就一晚吧,狗哥你先回去吧,明天再來接阮哥。”
挖槽,都叫上阮哥了,這酒可真是好東西,我默默吐槽,應道:“算了,我孤家寡人的,回宿舍也沒啥意思,將就一晚吧。”
好不容易把阮小二安頓好,我才問道:“事兒怎麽樣了?”
黃工笑應道:“阮哥出馬,啥事搞不掂啊?”
事情真如我想象一般,班長靠著硬實力,幫市一建優化施工方案,節省一些成本,好歹能讓他賺點回點,才渡過這一關。市一建畢竟不是主營水利工程,專業方麵有所欠缺,而黃工也跑不掉,給阮小二抓了壯丁。
我舒了一口氣,誠心道:“這事真虧得黃工幫忙,不然我們都得抓瞎。”
黃工大笑道:“汗,我今兒真見識了阮哥的水平,威脅恐嚇奉承跪舔,樣樣精通,我算是服了,阮哥兼職土匪真是屈才了。”
聞言,我不禁有些惆悵,阮哥做個班長,那才叫屈才,我記得他曾說過,“我骨頭不硬,也能低頭,但是為了這些,不值。”
所以,他隻是一個土匪,所以,他隻能做個班長,然而,今天他低頭了。
黃工見我心情不佳,也沒多打擾,“我也喝了點酒,有點困了,你也早點休息。”
我點點頭,隨後走出監理部,漫步地上,抬眼望去,月明星稀,遠處一片朦朧江景,耳邊濤聲不絕,心情慢慢平複。
有時候,愛國不是說說而已,覺悟不是寫寫思想匯報,小二同誌會讓很多人難堪,可他拳拳之心,讓我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