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裴宴的秘書宋書言，心裏也有同樣的疑惑。
陪老板參加完某個行業峰會回來，裴宴辦公室的門剛闔上，秘書室這邊就有了動靜。
“宋秘書宋秘書！”楊從工位上伸出頭，滿臉八卦，“老板真允許劇組來我們這兒拍戲了啊？”
唐也興致勃勃：“是那部《烈焰成池》嗎？我顧神會來嗎？？”
“啊啊啊一邊上班一邊見愛豆，世界上為什麽會有我們這麽幸福的員工！”
“如果真的來我一定要發朋友圈炫耀！”
“我也我也！”
宋書言無奈道：“人家租的是深夜時間段，你們上哪兒看去？”
眾人嘰嘰喳喳：
“那我自願申請加班！”
“我可以為了公司通宵幹活！加班費都不用給的那種！”
“愛不愛豆的不重要，我主要是想為公司的未來出一份力！”
宋書言：“……”
不過興奮過後，又有人仔細琢磨了一番：
“老板從來不允許這些烏煙瘴氣的人進公司的，這次怎麽這麽開明？莫非……”
宋書言想到裴宴私下的吩咐，不自覺地懸起了心。
“……莫非也是顧神的粉絲！？”
宋書言：？
你們真覺得那位不需要休息的印鈔機、冷血無情的吸血鬼資本家，會跟你們一樣追星？
他對娛樂圈的認知還停留在90年代這種事我會亂？
然而並沒有人聽到他的心聲。
所有人沉浸在“原來老板也追星”“突然感覺好親近”的幻想中，隻有一直沒吭聲的陳忽然來了句：
“……萬一老板追的是時棲呢？”
宋書言：……
秘書室內其餘人：……
半響，楊打破了寂靜：
“哈哈哈哈怎麽可能！”
氣氛再度緩和，唐也跟著附和：“哈哈哈這是我這周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陳你是加班加糊塗了吧？老板追女明星？怎麽可能！”
“你是忘了上次參加酒局時倒貼的那個花嗎？粉絲千萬正當紅的一線女星哎，老板連她敬酒都沒理！”
“還有還有，那個綠恒置業的大姐，想和老板裝模作樣聊生意，結果一句話也沒接上那個哈哈哈……”
秘書們一致總結：
——“印鈔機不需要愛情。”
——“資本家沒有心的。”
宋書言對此表示沉默。
而得知了隔日就要在裴家名下的大廈拍戲的時棲，也陷入了沉思。
時棲：“這事……和裴宴沒關係吧？”
係統：“超出權限，無法回答。”
因為時棲已經退休的緣故，係統也隻配備了最基本的信息獲取功能，等於係統界的老人機，不知道也合情合理。
但——
時棲：“我怎麽覺得你他娘的在騙我？”
金融中心這麽大，偏偏就是裴家的產業？偏偏就被他們劇組租到了？
係統：“不是明拍攝，就是後的家宴，你和裴宴遲早會遇上的，宿主在擔心什麽呢？”
她當然是擔心被裴宴往死裏報複啊。
畢竟當初的分手，可沒那麽好聚好散。
並且——
時棲看了眼手頭的劇本，這個內容……
要是被裴宴看到這場戲，她分分鍾去世。
係統：“放心好了，裴氏家族的產業龐大，光是國內控股的企業就有四五十家，他總不會這麽閑來看你拍攝吧？”
時棲似乎被安慰到地點點頭。
——然而她忘了，係統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係統，它現在隻是一個陪她嘮嗑的老人機。
第二傍晚開工前，整個劇組沉浸在香噴噴的盒飯香味中。
體重九十五斤的時棲仍被勒令減肥。
晚飯是王專門準備的香蕉 時蔬 蝦仁一份。
“……喪盡良。”時棲麵無表情，宛如嚼蠟。
王：“Lisa姐您手臂要是再細一點，上鏡會更好看，您忍忍吧，您看哪個女明星吃過飽飯的？”
顧斐然剛過來就聽到王這番話，他抿唇笑了笑，在後麵叫她：
“王，化妝師那邊時棲的服裝到了，讓你去確認一下。”
王見顧斐然滿臉真摯，不疑有它，立刻往化妝室那邊去了。
見王走遠了，顧斐然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才拿到前麵，將手裏的東西放在時棲麵前，體貼擺開。
“……她不會去太久，你得吃快一點。”
擺在她桌上的是一份熱氣騰騰的火鍋便當。
幾乎是一瞬間，時棲的眼睛刷地就亮了起來。
此時映在時棲眼中的顧斐然，仿佛神降臨，自帶聖樂BG以及柔光濾鏡。
這是什麽新時代雪中送炭的活雷鋒！
人間自有真情在！
好人一生平安！
顧斐然坐在對麵看時棲吃得一臉幸福，不自覺地也彎起唇角。
她吃得很快，但吃相並不難看，因為味道偏辣，她的鼻尖微紅，眼裏泛起層層霧氣，明明還沒有上妝，唇色卻有種綺麗的殷紅。
像是被人欺負狠了，無端生出幾分嬌豔脆弱的媚意。
時棲暴風吸入完畢，忽然抬頭，對上了顧斐然深邃曖昧的眼神。
她打了個哆嗦，頓時拉響了腦子裏的警報。
“……大、大恩不言謝？”時棲故意拿紙很不文雅地胡亂擦了擦嘴，沉聲道，“下次你有什麽要我幫忙的，我一定赴湯蹈火……”
“以身相許？”顧斐然笑眯眯接話，仿佛是個無關痛癢的玩笑。
……兄弟。
你這就讓我有點聊不下去了。
好在吃過晚飯，片場那邊也差不多準備就緒。
46樓的青禾資本內，也有不少留下加班的職員蠢蠢欲動。
“開始了開始了，群裏有人拍到顧斐然的照片了！”
“我看看……這麽糊連五官都看不清好嗎？”
“要看得清，還是我們這邊近水樓台……你他們這場戲拍什麽啊？不是懸疑犯罪片嗎？”
“管他的！總之顧神帥就完事！”
“我剛剛看群裏拍的時棲也好好看啊，真人巨瘦！不誇張，那個腿到我肩吧……”
外麵的員工議論紛紛，聲音大到裏麵的會議室也能聽清一二。
宋書言瞥了眼神色如常的老板。
站在幕布前匯報的高管出了一身冷汗，雖然坐在主位的裴宴仍舊唇畔含笑，但在座的並沒有一個人敢大口喘氣。
終於有人坐不住，開口道：“……不然我出去一趟，讓外麵安靜點？”
“不用。”
骨節分明的兩根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裴宴低頭掃了眼手表。
“休息二十分鍾。”
所有人鬆了口氣，同時又對裴宴這一舉動有些詫異。
還有中場休息？這是裴宴？
“等你們給出一個稍微像樣一點的解決方案，我們再繼續開會。”
……這確實是裴宴。
“老板。”出了會議室，宋書言立刻道，“外景拍攝結束，劇組的工作人員已經到總經理室了。”
裴宴沒去看外麵瞬間歸位噤聲的職員們。
兩秒後，他平靜道：
“那就去透透氣。”
*
時棲絲毫不知道，此時的大反派正在殺來片場的路上。
“……這場戲的閻情已經知道了池城的臥底身份，她選擇保護家人而準備嫁給男二……”
“……而池城得知後闖入公司質問閻情，他理智上知道自己不可能和閻情在一起，但情感上已經對閻情動心了……”
這場戲是為數不多的感情戲，也是劇情非常關鍵的轉折點。
顧斐然和時棲都靜靜聽著，開始醞釀情緒。
肖導也在非常嚴肅地分解動作：“……待會兒時棲你講這句台詞的時候，斐然就會一個壁咚——來壁咚一下試試。”
按照劇中的場景布置，辦公室的光線昏暗，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是唯一的光源。
在黑暗中，他的體溫和呼吸聲都曖昧而清晰。
“哎不對不對，你們離得太遠了——”肖導打斷，“你們演的是成年人，不是校園青春劇，再近一點！”
顧斐然似乎還有所顧忌，時棲倒覺得沒什麽。
拍戲嘛，態度還是要專業一點，壁咚又不是什麽親熱戲，用不著扭捏。
時棲：“你再靠過來一點沒關——”
顧斐然還沒回答，就見剛剛還非常坦然的時棲目光定在某處。
她倒吸一口涼氣。
“……怎麽了？”肖導詢問，“是覺得不太適應？沒事沒事，不著急，時間還夠……”
顧斐然也有些疑惑。
順著時棲驚恐的視線，他轉身看向了坐在攝像機旁邊的男人。
今日清場後，工作人員並不多。
顧斐然並沒有注意到他是什麽時候坐在那裏的，但當他目光落在這人身上時，注意力就很難從他身上移開。
男人的目光與他在半空碰撞。
半響，前者緩緩露出一個微妙笑容。
“……打擾到你們了？”
顧斐然微微蹙眉。
時棲靠著牆勉強站穩，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肖導忙道：“裴總哪裏的話！這是您的公司，我們才是打擾了……”
男人坐在普通的辦公椅上，姿態從容舒展，袖間名表隱約折射出華貴冰冷的光。
他微微彎唇。
細金絲邊的眼鏡之後，是銳利得宛如手術刀般的無情審視。
顧斐然收回目光，看向仍驚魂未定的時棲。
“你認識嗎？”
除了第一眼的對視，時棲壓根不敢再看那個人。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劇組租下這層是不是他安排的？他想幹什麽？完了完了他該不會要坐在這裏看她拍戲吧臥槽是誰裴宴大忙人沒空折騰她的——
係統騙人！
要亡我！
“不、不認識……”時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隻是有點緊張，緩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裴宴沒有要走的意思。
時棲緩了一會兒，也隻有硬著頭皮拍下去。
裴宴坐的位置視角正好。
場記打板，開拍。
仿佛在看一場電影，看顧斐然飾演的角色憤怒、不安、強硬地質問對方，而時棲飾演的角色媚眼如絲，美得鋒利又殘酷。
……
“——你敢發誓你不喜歡我！你敢發誓你的每個字都是真話嗎！”
她的笑容淡了些，旋即又緩緩綻開，好像在笑他真。
“寶貝兒，你怎麽不信我呢？”她替他理了理衣服褶皺，溫聲道，“我是獵手，你是獵物，男子漢，輸也要輸得坦蕩一點。”
……
旁邊的工作人員忍不住交頭接耳：
“這簡直活靈活現的絕世渣女！”
“但是渣得過於帶感！”
“姐姐渣我！我願意當你魚塘裏的魚！”
裴宴回眸看了一眼。
工作人員被他眼神驚到，瞬間收聲。
鏡頭裏，時棲推開顧斐然，從辦公室的角落走出。
顧斐然拉住了她。
“……算我求你。”
她停下腳步。
鏡頭外的裴宴靜靜看著。
不知在想什麽，在昏暗不明的光線下，他的神情模糊難辨。
“算我求你。”他的姿態前所未有的卑微，“我來想辦法，我來救你。”
她回頭笑了笑。
“你救不了。”
肖導緊盯著取景器，另一台攝影機緊跟時棲出去，在她進入電梯，門闔上的一瞬間——
醞釀已久的情緒，一點點，緩慢而沉重的釋放。
“卡——！”
回過神來，片場好多姑娘也跟著嘩啦嘩啦地落淚。
“這算是一鏡到底吧？”
“這種戲居然也一遍過了，還這麽有感染力！”
“她演技這麽好的嗎？”
肖導也滿麵紅光：“好！兩個都演得挺好！休息一下待會兒再保一條！”
他回頭興奮地向裴宴炫耀：
“裴總覺得怎麽樣？還行吧？”
裴宴側頭，微微笑道：
“男演員不錯，女演員……不行。”
擦身而過的顧斐然，停下了腳步。
肖導疑惑，這場戲明顯是給時棲發揮的，她也接住了戲，怎麽會不好？
“女演員……有什麽不對的嗎？”
裴宴彎了彎唇，嗓音冷靜而沒有溫度：
“還不夠狠。”
——“和你在一起，我確實很開心。”
——“但這種開心的消遣，也隻能到此為止了。”
——“我想嫁的，是真正的裴家人，但你，不是。”
當年的她，比這劇裏的角色，要無情百倍。
“裴總是吧。”
剛剛和時棲對戲的顧斐然不知何時站在他身旁。
他一貫溫和的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冷意。
“您對我的女主角，好像有些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