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傀儡
內侍沒有表情,他的眼睛暗淡無光,上麵蒙了一層白色雲翳,像十分渾濁的老人的眼睛。他發出哮喘的呼哧聲音,轉頭尋找著方向,頸骨一節一節的動著。
金山這麽多年來讀過不少書,但是從未見過有書中寫過,人可以像現在這樣。她說不上來,這人看上去已經死了。
可是,他為什麽還會動?
內侍抽搐起來,拖著腳步,同時張大嘴巴對著天上嘶吼,火光之中露出一口帶血的亂牙。
看熱鬧的人群終於驚慌起來,有個女人忍不住高聲尖叫。
尖叫聲無疑刺激了已經死去的人,他雙臂前伸撲向那個尖叫的女人,嘴巴張到極致,搖搖欲脫的下顎裏滲出不少血液,滴滴答答落到泥土上。
“救命啊。”
“啊!”
“鬼來了!”
大街上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人們爭相逃竄。
先頭尖叫的女人已經坐在地上起不來。看到這樣的怪物,活著的死人,她的雙腿發軟站不起來,舌頭卻發硬,連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
男人們仗著身強體壯各自逃遠,跑在後麵的隻剩女人和兒童。
金山跑了幾步,回頭一看,那個先前尖叫的女人還在地上匍匐,她嚇壞了。
金山又折回去,拉起地上的那個中年女子想要拽著她一起走。
如此,內侍有了反應,居然改換目標,似乎要去撕咬金山,他猛然一躥,金山受驚不小連連後退。
金山也不知道為什麽活死人改變了目標直奔自己而來。她撒開手,自顧自跑起來,那個可怕的內侍一邊追著金山,一邊狂暴的吼叫。
金山聞到死去內侍朝他奔跑而帶來的血腥味,幾乎是嚇蒙了,什麽都不知道了隻是跑。就在死內侍的指甲要夠到金山,千鈞一發之際。一枚箭矢射穿了死人的胸膛。
金山回頭,眼見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胸口,但他隻是頓了頓,就又繼續追趕金山。
金山離得他極近,能在黑夜裏清晰地看見他烏青的眼圈和眼珠上蒙著的一層白翳,他嘴裏的血幾乎要迸到金山臉上。
“啊!”
金山一路連滾帶爬,驚慌亂叫。
第二箭又射出,金山根本沒功夫看箭從哪裏射出來,隻能大致判斷有人站在房頂上放箭矢。
似乎不止一個人在大街兩邊的房頂上放箭,他們踩動的瓦礫落下不少,一邊追逐著內侍一邊放箭。
金山身後的內侍身上插滿箭矢,如同一個靶子,可是每一支箭頭射中他,他隻是稍微停一下,根本不受影響。
本就是已經死了的人,不會再懼怕箭矢帶來的傷害。
中箭後內侍發出更為凶狠的嚎叫……
屋頂上的數人輕盈的翻身下來,金山奪路而逃,隻用眼角的餘光看見,他們各個瘦削,個子不高。
這群屋頂上下來的人攔截了活死人,他們把他團團圍住。
金山得以脫身,沿著大街一路狂奔。
倘若金山能夠停下來看一眼,就會發現之所以“他們”看上去瘦小且矮,因為“他們”是一群身著黑衣,裹著麵巾,帶著帷帽的女子。
離了燈火通明的大街,人煙稀少的地方今晚可就太黑了,黑的連她們彼此都很難看清麵巾上繡著的蘭花標記。
她們正是左相苦苦找尋的蘭花黨。
賣菜的男子也是蘭花黨的成員,他受命把裝著被夜王咬死的一個內侍的屍身箱子,帶到集市上。
被食血者咬死的人,都會“死而複生”變成同樣渴望人血的怪物,他們是會行動的屍體,會咬傷傳染活人,讓活人成為和他們一樣的怪物。
他們白天很安靜,就像一具普通死屍,而到了夜晚,便會“活”過來。
他們沒有思考能力,沒有痛覺,隻憑著本能對血液的渴望,不斷追逐活人,就像是某種目的而存在的傀儡。
蘭花黨不叫他們活死人,他們貪婪追逐活人的目的隻為了吸血,叫吸血傀儡。
五個女子中的帶隊人,麻利砍下吸血傀儡的首級。
被砍下頭顱的身體還在像一條垂死的蟲子不斷抽搐,另一個女子把腰間係著的葫蘆打開,白酒灑在斷頭屍體上,引燃火把將屍身付之一炬。
領頭的女子壓了壓自己的帷帽,帶著其他四個人翻牆,趕在捕快和官兵來之前逃走了。
原本蘭花黨並不知曉消滅吸血傀儡的辦法是焚燒,但京都和綠瑾山莊的兩場大火,告訴了她們。除了原先十五年前,王後翻遍宮中記載所得知的消滅吸血傀儡的辦法,斬首以外,這是蘭花黨所掌握的第二種消滅吸血傀儡的辦法。
今天也是她們第一次用焚燒的辦法徹底消滅吸血傀儡。
這隻傀儡從宮裏偷運出來,放到宮外的目的很明確,為了告訴世人有食血者的存在。
這個辦法很危險,不過,蘭花黨提前在周圍埋伏好了。
如今,吸血傀儡的事情會很快擴散開,結合以前的傳單。根據蘭花黨的計劃,夜王的存在將逐漸被世人所知。
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百姓們奔走相告,訴說著在集市上的所見所聞。
蘭花黨當初發紙條宣傳食血者隻是一個非常模糊的符號,這一次是鐵板釘釘的事實。
金山急忙奔回王宮,在東宮尋找到玄羲,把自己在集市上的遭遇告訴玄羲。
玄羲被金山的遭遇所震撼。
事實擺到了所有人的麵前。每一個人都無法再忽視,再抵賴。
王上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地宮,走過標榜著夜王不出世的豐功偉績的壁畫前。
左相已經到了,正在向夜王報告一個時辰前大街集市上所發生的事。王上拖著腳步,華貴的衣料在粗糙石質地麵上摩擦出聲音,讓他更為心煩意亂。
夜王見到王上走進來,從錦榻上站起來,故作姿態地微微欠身,神情十分戲謔地向王上點頭行禮。
他不知冷暖,既不畏懼嚴寒,也不懼怕炎熱,一年四季腰上的夜明犀腰帶沒有好好係上過,華美的花樣複雜的綢緞衣裳,也隻是隨意的披在身上,露出大片蒼白有力量的胸口和腹部。銀色長發隨意的鬆散在雪白的肌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