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爭奇奪艷
天岳山上眾女皆不信吳穎也會吟詩,用話語來擠對她。
寧軒公子心思,能不能搞點別的,別來斗詩?這一搞少不得又是擠兌自己。
吳芷嫣想著大家都辛苦了,能聚一起也不容易,是該樂呵樂呵,也湊起熱鬧來,笑道:「小妹為眾位姐姐撫琴一曲,助助興。」
說完便讓棋奴擺上古琴,便開始彈起來,一曲《鹿鳴》響起。
曲子很慢,散起、柔落,在舒緩的琴歌意境中婉娩而來,古風宛然。(誰最辛苦?自然是作者,少不得又要搜腸刮肚一番。)
吳穎笑言,也不要擠對我,昔有《石頭記》寫道:黛玉教詩,吾按其作法,習了近年,也是學了些知識的。
黛玉道:「不過是起承轉合,當中承轉是兩副對子,平聲對仄聲,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
香菱笑道:「怪道我常弄一本舊詩偷空兒看一兩首,又有對的極工的,又有不對的,又聽見說『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詩上亦有順的,亦有二四六上錯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聽你一說,原來這些格調規矩竟是末事,只要詞句新奇為上。」
黛玉道:「正是這個道理,詞句究竟還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這叫作『不以詞害意』。」
香菱笑道:「我只愛陸放翁的詩『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說得真有趣!」
黛玉道:「斷不可學這樣的詩。你們因不知詩,所以見了這淺近的就愛,一入了這個格局,再學不出來的。你只聽我說,你若真心要學,我這裡有《王摩詰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讀一百首,細心揣摩透熟了,然後再讀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這三個人作了底子,然後再把陶淵明、應瑒,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個極聰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詩翁了!」
吳穎背書,不管她是真學到沒有,能背出來說明也真下功夫了,這引經論典的,著實讓眾人刮目相看。
方致卻存疑,這小妞天天練兵,哪有時間學這個呢?
她哪知道別人在玩耍的時候,吳穎不是想著練兵就是想著讀書,一心要做個不落後的人。
方致便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吳穎嘟著嘴,半晌才說:「來了,作個山裡應季節的《夏》讓姐姐、妹妹們樂呵樂呵吧。」
夕照柳生煙,飛花戶牖前。
猶憐雙燕子,亭外影翩翩。
公子聽了,也沒做多想,便鼓起掌來。
馬靜嘆道:「確實不錯,有長進,不是一星半點,那是天差地別了。」
吳穎這下得了便宜便賣起乖:「你才笑我的,大才女,你不來一個?」
馬靜心細,知其言外有音,也不便明說,便笑道:「我就算了吧,還是少爺來吧。」
吳穎心裡知道在這種場合真拿不到答案,逼也沒用,還不如落個順水人情,便笑道:「他又沒笑我,笑我的一個來一個,哪怕是念『啊,大海』也行。他嘛,當家的總是要留著壓軸的。」
芷嫣小姐聰慧,無須言明,只見她笑道:「眾位姐姐休要著急,堂前燕雙雙,也是一一而來的,時節若是到了,定然景色美妙,只要眾人玩得高興,且樂呵樂呵就成了,切莫太過擔心。」
馬靜想了想,這些個小妞,說起話來,一套套的,皆是言外有音,那我也來個吧,笑道:「行吧,那容我想想。」
說罷從魯班案上取過紙墨,寫下一首《閒遊》來,但見其寫道:
生平何所樂?無欲一身輕。
雲底叢林翠,花前石澗清。
車寧心思,一個是想要夫君都想瘋了,心思都躍然紙上。
明明跟著公子在外面浪了幾個月,不要告訴我什麼也沒發生,得了便宜賣乖。
不過就詩本身而言,這無欲二字倒還真用得妙趣。
眾人要有個大的改變,從一無所有到打下一片天地,又皆不愛古人,便只有共侍一主了。
若是私慾重了,便是無所取才了。
於是接過筆來,笑道:「好個無欲一身輕,向馬姑娘學習吧。」
如是把馬靜的五絕加了兩行改成五律,也還是題為《閒遊》。但見她寫道:
生平何所樂?勝境冶遊情。
雲底叢林翠,花前石澗清。
天高胸自闊,日暖谷常寧。
且聽斜陽外,松風和鳥鳴。
阮遠心思,這班姑娘好像是有長進了,不再像上回一樣,取風吃醋了,一個個比心胸開闊去了。
這下文哥哥有福了,有兩三位明事理的,也不至於上演宮廷劇了,就是不知道這方致怎麼想的。
她便打破不願出頭的風格,把話還擠兌方致道:「方致,該你啊大海了。」
方致見眾人費盡心思爭艷,心裡暗想,我一個做技術的,沒那麼多閑工夫和你們花前月下。
莫說這公子哥好像沒什麼野心,整天一副只求做個富貴閑人的模樣。
就算是他要立足中原,我也是主心骨。
沒有我你們拿啥掙錢,拿啥去打仗。
這山寨起得再好,沒有器械終究是一場空,我才不操心自己的地位呢。
再說了,作為一個擁有先進文化的人,多女共侍一夫,本非所想。
只是那些個古人思想不夠先進,壞毛病太多,沒有太多選擇,才搞成這樣。
反過頭來又想,若不是共組一個家,就不會有那麼齊心。
這班人說是有本事,有先進的理念,但要是散了伙,還真沒可能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情來,只怕最終會湮滅在歷史中。
想到此處,雖是有了腹稿,卻不想出頭,便搖著頭、皺著眉道:「我並不善吟詩呀。」
車寧微笑道:「上次不是做得蠻好的嘛,有道是強將手下無弱兵,要跟著他,就沒辦法,再酸也得試試。你看,我也不會寫,不就改了幾句么?」
馬靜見車寧得了便宜賣乖,心中一時不爽,卻也不直接點穿,只是笑著接過話來,輕聲說道:「大姐這個,改得比原句好呢。平仄韻律意境都比絕句好。」
公子心知肚明,卻做不得聲,只好裝傻瓜,車寧卻讓公子評理。
公子知她是要給馬靜個台階下,只好笑道:「都不錯,五絕難寫,照我的老師跟我說的,越短越難哦。」
眾人爭智鬥豔,方致表面上說是不會吟詩,不過就是憑著絕對優勢,懶得爭罷了。
不鬥艷,可志不能弱嘛,這見眾人一勸,檯面上來了,隨筆便題了一道《詠石》:
不羨蜂群舞百花,任憑歲月敗乘槎。
危危崖上心如鐵,朝沐清風晚沐霞。
方致筆一扔,笑道:「小女子不才,望莫笑話才好。」
眾人皆稱好,公子心思,一個勝過一個,要收服這班小妞,還真不是件易事,這如何是好?
阮遠想了想,望著澗邊道:「你丟石頭我種花,我就種花吧。《詠蘭花》一首,敬請斧正。」敲著石板吟道:
朝擁清風晚戀霞,不同百草爭春華。
白雲影畔清香遠,質地幽貞是此花。
眾人寫罷,芷嫣心底打起鼓來,這個事,先納誰也不成呀,一個個的不服輸,弄不好後宮起火,前功盡棄,便問公子:「吾欲學詩,找誰幫忙?」
公子心思,你又不是不會,再說這早不學,遲不學,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來問,這是要學詩么?
這話可真沒辦法回他,只好眼睛盯著游過的白雲,裝起寶來。
車寧笑道:「你才是正兒巴經的小主,若是要人幫忙,你說要讓誰來就誰來,這才是正理。先不說這個,這題詩觀景,可是眾人皆有份,不能落了你這東宮。」
吳穎使壞,笑道:「劍奴妹妹跟著公子這麼久,被子都鋪爛幾床了,她不來一個,這還叫一家人么?」
劍奴笑道:「小主們談詩論典,哪有婢子說話的份?吳小姐這是拿婢子開心了。」
吳穎笑道:「公子早就說了,奴只是個名字,哪裡是什麼婢子?我幾時又拿你尋開心了?」
車寧笑道:「這話吳穎說得在理,你來一個。」
劍奴望了望芷嫣,芷嫣含笑點頭,劍奴哭著說道:「承各位大情,能讓婢子共台,此乃婢子三生修來的福分。遵車寧姐姐令,婢子試試,讓公子與眾位小姐一樂,請多指導才好。」
遂題得一首《弱柳》,低頭吟道:
泉澗岸邊枝,生來少妙姿。
臨風知黯弱,何以入弦詩。
劍奴吟罷微微笑道:「小姐們別笑話才好。」
眾人皆道,這就是你不對了,大家都看得起你,哪有什麼根基深淺之說?
車寧笑道:「我心曠達,何處不是晴天。」
芷嫣含笑道:「還不謝過公子和姐姐們給的名份,休要辜負了她們的一番美意,往後此事不要再提才好。」
吳穎笑道:「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來來來,先上一輪茶,聽正宮娘娘撫上一曲,吟唱一首,不也人生快事?何須諸多禮數,諸多做作。」
車寧點頭道:「說來也是。馬靜,你且來將茶泡好。」
芷嫣笑道:「公子泡了一下午,也是累了,不敢勞動姐姐,還是小妹我來吧。」
說罷便去泡茶。
說來也怪,一眾美女作陪,風景如畫,公子爺卻是心有不安,提不起興緻來,見芷嫣慢步過來,便起身讓開。
芷嫣重新泡過一泡茶,與眾人倒好,說道:「姐姐們品品怎麼樣,我這就去再撫一曲,與姐姐們樂呵樂呵。
說罷便走向琴台,彈起一小調來,過了前奏,便娓娓吟唱起來:
雨過幽谷新,與君整茶席。
潺潺竹林泉,紅爐依松柏。
纖纖素手凈,為君乘湯澤。
君言好風光,斜暉織錦帛。
琴訴女兒心,奮力展鵬翮。
共君比翼飛,凌雲自有格。
一曲終,眾人叫好,吳穎笑道:「好一個『共君比翼飛,凌雲自有格』。也不知這雙飛了,留下的這一地麻省小鶯哭不哭,若是一凰帶眾鳳,也不知這鳳打不打架的。」
方致笑道:「就你話多,這刁鑽的問題你也提得出,我也真是服了。」
芷嫣微微笑道:「詩以詠志,我只能表我的態,眾位姐姐的心思,我還是知道的,若是岩立山間,韌不可拔,我當讓這些玉鳳兒圍游龍側,永無分離,自無打架之說。」
車寧與眾人倒上一杯茶道:「你看這壺只一個,這杯不止是一人一隻,還多了幾隻在這裡,可這一套茶具也不曾有違和感,何必要爭個先後,口若不幹,多飲何益?倒是不知道這一壺一杯,何以成席?」
眾從皆道有這麼個理,凡事凡物皆因環境而變,要遵守的是自然規律罷了。
公子怕他們越說越不像話,只好接過話來,問道:「那我寫什麼呢?」
馬靜壞笑道:「我們都寫白天的,同這山或多或少都有關係,你嘛,白天和晚上都是不能閑著的。」
吳穎賊笑道:「你說越短越難,那你就得寫個難的,要不第一代不難,後面的就弱了。來個晚戰天岳,就算現在不晚,你晚上在這裡也沒少泡妞。」
公子搖頭苦笑,長嘆道:「這如何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