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五、蛻
按照我和石頭之前的約定,離開之前我要去見莉莎一麵。當那片熟悉的海灣再次出現在眼前,海上的船隻還在,人來人往的陸地依舊,卻仍不見莉莎的影子。這讓我有些失落,不知道這個調皮的小家夥到底去了哪裏。我還沒有足夠的膽量太靠近海岸,尤其是這樣的大白天。雖然,我認為莉莎可能就棲身在那裏。
悵然中,我終還是和石頭離開了。這是一次無拘無束的旅程,雖是有幾分叵測,卻更能放開地去認知這個藏著太多未知的綠世界。我和石頭在這放逐般的旅行中一切隨性而為。
我們曾追尋著魚群隨著洋流漫無目的地飄蕩;曾經在色彩斑斕的珊瑚礁海域感受大海的絢麗;曾經在浩浩蕩蕩見不到邊際也探不到海底的大洋裏孤獨地漂泊,感受著大海的無量;曾經在飄著薄薄的海冰的綠世界的冬季回想白世界的清澈和冰山的宏偉;曾經任由飄飄灑灑的綠世界的雪花兒落在身上,掛念著那些疾風勁雪中,苦熬在白世界漫長的黑夜中的親友。更在那個炎熱的、據說黑夜和白晝永遠一般長的大洋的正午懷念白世界的清涼。綠世界的船隻已經不再是我們眼裏的稀奇事物。冰山般巨大的輪船、海豚大小的小船、疾馳的飛船,甚至是黑鯨般潛行在海底、能夠發出和我們一樣的回聲定位聲響的怪船,也就是蘭光所說的幹擾了月亮叔叔以至擱淺的潛水艇。綠世界的陸地有不見邊際的蒼翠、有盛開著鮮花的草地、有巍峨聳立的雪山。冬季也會有積雪,卻不似白世界那般的厚重。在一些炎熱的地方,淺淺的海灘經常布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總會讓我想起白世界的企鵝。隻不過企鵝與白世界的顏色一樣,除了黑便是白,而綠世界的人卻在多數的時候是彩色的。彩色的大地、彩色的海洋、彩色的人、彩色的魚兒、彩色的燈光、彩色的輪船。
我甚至和石頭一起趁著夜色潛入海灘,去近距離接觸人。開啟回聲定位係統去觀察他們,發現正如風哨所言—那些個人刺兒多肉少。一個晚間遊泳的孕婦讓我們知道了,這些個人與我們虎鯨一樣,胎兒在父母的腹中成長。這讓我想起了蘭光和珍珠。在我詢問他們的生命是否也是這樣誕生的時候,他們說,生命誕生的方式雖然略有不同,卻有著一樣的意義。
這聽起來像是說眾生平等,可我總覺得這是一種更高級的生命對更低一級的生命或者強者對弱者俯視性的尊重。
經曆了這半年左右的流浪,綠世界在我們的眼裏已經不再神秘了。這是一個溫暖的、食物豐富的、到處都是人的世界。但隻要你與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這些家夥也沒什麽太大的危險。
大海如此之大,大得足以容得下大家共同存在。
當好奇心逐漸被閱曆所平複,我和石頭卻時常陷入沉默。此時回想白世界的極寒、單調和艱難,竟是如此之美好和魂牽夢縈。一切人造的精彩與白世界的壯美相比都那麽不值一提。我時常在想,如果沒有那些會製造出噪音的輪船、沒有那些呼呼作響的汽車、沒有那些讓海水散發出刺鼻怪味兒的渾水,綠世界會不會更美麗些?我得出的結論是“會”。
在那些個人煙稀少的綠世界的海洋,海水如白世界一般的清澈。海灘上曬太陽的海豹可比嘈雜的人顯得可愛得多了。
我說的可是風景,與美食完全無關。
大洋深處的海龜是極其可愛的。我和石頭對翻海龜的遊戲樂此不疲。每當我們用尾鰭將它們掀得肚皮向上,這些個長著硬殼兒的家夥總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實在是有趣極了。拍水母也是我和石頭樂於幹的,瞅準它們的腦袋從上向下甩動尾鰭,瞬間便可將其拍成碎片。這樣的遊戲玩上一整天都不會覺得累。但更刺激的遊戲還是獵殺鯊魚。將那些個身材龐大的大白鯊的肚皮撕開、驅趕掠食海豹的鯊魚群、與成千上萬的錘頭鯊搏鬥,這些富有趣味性和挑戰性的遊戲可以鍛煉我們的力量和技巧。
我們當然知道自己的未來屬於白世界,那裏會有不止一場的決鬥在等著我們。
這期間,石頭有了一段不清不白的短暫的愛情。你知道,對此我隻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事實上我也確實不關心到底有沒有發生什麽。我既不是叮當、也不是彩虹表妹。
在這充滿未知的旅程中,受一些傷總是難免的。尤其是在好奇心驅使你遊到珊瑚礁或者別的長滿貝類的礁石附近,近距離觀察那些個礁石生物的時候。所以,我和石頭的皮膚上布滿了劃痕。也許是因為綠世界的陽光過於炙熱,我們的皮膚有點開裂。所以,我和石頭經常會嘲笑對方的相貌。因為,我們看不到自己的樣子。但顯然我們的肌肉更加發達了。我們現在可以將一條巨大的大白鯊輕鬆地用尾鰭甩向天空。事實上,將鯊魚拍向天空也是我和石頭打發時間的一種方式。不但要高,還要旋轉,競賽誰拍的鯊魚旋轉的圈數更多。也許我們不能清楚地記得鯊魚每次旋轉的圈數,但從最初的會有鯊魚逃生到後來被拍的鯊魚無不斃命,證明我們在力量增長的同時精準度的提升。運氣好的時候,我和石頭甚至可以單獨獵殺一頭小一些的食蝦鯨。我們可以夜以繼日地追逐它,直到它筋疲力盡。毅力和耐久力是戰鬥力的重要組成部分,父親的教導我們是記得的。我和石頭的嗓音也越來越渾厚,語調中更多了些成熟和力量。
當你對生活一無所知的時候,行事總是蠢蠢欲動,內心卻是空氣般輕飄,即便你有著健碩的身軀。而當你的心被閱曆、知識和智慧填滿,厚重的底蘊便冰山般穩穩呈現了。
沉寂了一個相對寒冷的季節,海水變得熱氣蒸騰。仿佛一夜之間,彩色的小蝦群和魚群雲霧般飄逸在海底世界,像極了白世界大規模出現的磷蝦。由此,引來了更多的隱藏在礁石和泥沙裏的大魚追逐著小魚小蝦。
相對於白世界來說,綠世界幾乎沒有冬季。即便有,也甚至更像是白世界的夏季,且短暫得似乎一個瞌睡便過去了。
“是時候了。”在一個清晨,石頭說。
“嗯。”我說。
太久的單獨相處,使得我和石頭愈發的心有默契,隻需要簡短的對話甚至不需要言語便可明了對方的意圖。日出日落的軌跡、風吹的方向、魚群的行蹤、海鳥的遷徙,指引著我們開啟又一段新的生命旅程。不同於之前生命軌跡變更時的怯生和迷茫,新旅程的開啟從容且自信。
當你的身影出現在海麵上,不管是鯊魚、海豹、還是食蝦鯨,甚至是自己的同類對手都遠遠遁去、唯恐避之不及的時候,驕傲的感覺便會充盈心間。如果說,離開太陽部落時,我和石頭還是兩個對未來充滿了迷茫和敬畏的愣小子,此時的我們卻更像是兩座厚重的冰山,沒有誰能夠阻擋得了我們前進的方向。我們毫不懷疑,當自己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企鵝群島的時候,遮蓋不住的霸氣會像冬季到來時最凜冽的寒風,徹底將那曾經喧囂的浮躁封殺。
包括三道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