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墳
雪原上，八座墳。
一位清清瘦瘦的女子跪在雪地裏，雙手凍得通紅，低著頭，青絲仿若被飛雪落下染成了白發，她麵色沉靜，腦海中也是一片澄清。所以，一直到身後的男人叫到第三聲的時候，才恍惚間回過神。
她扭過頭，看到剛才被老和尚搭救扛到木屋內歇息的徐小樓，看著對方那張關心的臉龐，一時間眼神變得茫然起來。
她緊抿起嘴唇。
徐小樓知道麵前這位女子的冷清性子，鑽了牛角尖以後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以前還有一位李青山可以在某些方麵更改女子的意願，但如今這世上再無親人，便再無可拗回她性子之人了，徐小樓歎了口氣，說道：“節哀。”
仁濟堂的小老板娘默不作聲，隻是回過頭，看向麵前的兩塊墓碑，上麵分別寫著‘李子墨之墓’以及‘劉稚鶯之墓’。時間過了許久，她突然輕聲說道：“我一輩子都沒有見過他們，所以要是真說起來，幾乎沒有什麽印象，也就更沒有什麽感情可言。小時候曾想過，如果這輩子有機會能見他們一麵，就算是死了也值了，長大以後，就覺得當初的想法十分可笑。為什麽？因為他們從未給我一丁點的溫暖，甚至說，沒有一丁點的回憶。我又憑什麽去懷念他們？我甚至連值得懷念的回憶都沒有，就憑那一聲爸媽？後來我以為，假如我這輩子真的能見他們一麵，也頂多心中觸動些許，或者，說不定礙於血緣至親的關係，也可能流幾滴眼淚，僅此而已。”
李玥玟眼角似乎有些濕潤，漫天風雪刮過，這位身著潔淨裘裝的女子就跪在兩塊墓碑前，繼續說道：“可是當我真正看到他們，並且是以這種方式看到，我的心情卻是悲傷不起來……怎麽說呢，這種感覺挺奇怪的。你能聽明白嗎？”
徐小樓點點頭，看著對方眼角的清淚，並未嘲笑對方這種前言不搭後語、話語和舉止相反的行為，他沉吟片刻，說道：“差不多能，就是你很想讓自己表現的悲傷一點，但卻又實在提不出這種情緒。我也有過這種情緒，小時候村裏有一條土狗，我從來沒有喂過它，一般都是同齡的孩子東家拿一個饅頭西家倒一點稀飯去喂養，那天，這條土狗誤食了耗子藥，就那麽死了。村裏幾乎一半的孩子都哭了，但是我沒有。他們見我笑吟吟地站在那裏，就覺得我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有的甚至罵我，說我長大以後，肯定是個沒有愛心的人，說不定連孝心都沒有……這種感覺，與你現在類似。總歸，咱們都是感情不算豐富的人，但這並不代表咱們就是鐵石心腸。”
李玥玟點了點頭，揉了一下眼角，麵容恢複冷清，“其實，在剛聽說我父母葬在這裏的時候，我心裏還是有一些觸動，就比如說，當我看到這兩塊墓碑，我膝蓋不由自主就跪了下來，老話常說，人生在世，隻有三跪。一跪天地，二跪君師，三跪父母。我沒跪過天地，倒不是說不敬，而是覺得，現在啥年代了，誰還提倡下跪這個說法？君和師，一樣沒有。但到了父母的墓碑前，膝蓋彎下，當真是下意識的……”
李玥玟眉頭蹙了蹙，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言語有些混亂，她向來心思澄澈，今天卻是亂成一團亂麻。
最後，她歎了口氣，輕聲說道：“總歸，這一跪，我就什麽也不欠了。”
徐小樓猶豫了片刻，說道：“有一件事，我不知該講不該講。”
李玥玟輕聲吐出一個字，“講。”
徐小樓還是猶豫了。
但最後，他低著頭，在心中斟酌了半晌，還是語氣盡量放平淡，輕聲說道：“李大爺死了。”
……
距離內蒙千裏之外的饒州市，洧水村內。
猶如一隻熱鍋螞蟻的沈瀟瀟快要發瘋了。
徐小樓的電話一直聯係不上，一想到自己男人在內蒙那邊人生地不熟，再加上靳學義的家族在那邊根深蒂固，靳學義出事，很有可能是他的家族使然，而徐小樓這次過去，就等同於和那個地頭蛇對抗，一想到這些，沈瀟瀟就坐立不安。
一些個村民，大部分被安排在萬重樓公司務工，整個村子現在都在人見人誇徐小樓的好，說這小犢子回到家鄉之後造福鄉裏鄉親，真是一個大大的好人，但還有些在以前看不起萬重樓公司發展的人，可能是因為最近公司越來越好，太過打臉，就偶爾會說些閑話，躲在角落裏，說什麽樹大招風，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村子裏以前也出過年輕俊才，但有很多是中年夭折，說洧水村以前有風水先生來看過，這裏依山傍水不假，但暗地裏埋有骨龍，壓著地氣，這破村子就是再往後推一萬年，也不可能會出什麽能人。
就算出了，也是早死的命。
來自饒州貴族圈子的林大小姐不太相信風水之類的言論，但國內就這樣，做生意的，多少會對風水啊算命啊之類的敬之禮之，她可以不信，可是不會去公然說這是胡說八道。
她曾聽到過那些說徐小樓有可能早死的言論，一般都是壓著怒氣，選擇置之不理。
今天剛出門，剛到碼頭上，就看到幾個蹲在一起抽煙閑嘮的人在小聲引論著什麽，走進一聽，又在說什麽骨龍吃人氣兒，村裏誰本事大了，就專吃誰。
想到徐小樓如今在內蒙那邊聯係不上了，林大小姐心中倍感焦躁，冷眉嗬斥。
“一群大老爺們咋個個跟娘們兒似得，就會嚼舌/頭根子？實在閑著沒事了，回家用嘴裏的那根子去伺候你家媳婦去，別在這兒耍能耐。”
這群老爺們對年輕後輩們頤指氣使慣了，原本來說，誰家的姑娘要是敢用這種語氣跟他們說話，早就暴跳如雷，不說當街罵仗，但倚老賣老指手畫腳肯定是少不了。奈何林大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杏目一瞪，身後立即人五人六跑來一大堆公司員工，這些人不需要人仗人勢，年輕力壯的身體往那裏一站，就足夠能唬住人。
把一群嘴閑皮癢的大老爺們禮貌地‘送’回他們各自的家，林大小姐回到小院，剛好看見沈瀟瀟背著筆記本電腦準備出門。
她慌忙問道：“咋了這是？準備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