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冬雨,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
地麵的積雪被融化。
房頂落下成串的雨珠。
深夜驟雨,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雨勢太大了,更是罕見,小道觀周圍的街坊,有些原本是想著雨季已經過了,就沒有整修瓦偃,突然遭到大雨,便開始漏水。
人們看著房頂漏下來的雨水,開始苦惱。
這會兒已經深夜,修補起來就麻煩許多。
其中有一戶人家,裏麵居住隻有一位婦人。
婦人喪夫,無父無母,隻有下麵兩個剛入學堂的孩子。
她的屋頂也漏水了,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愁苦。
婦人把孩子拉到牆角,抬頭看著如同傾xie的大雨,愁苦地快要哭出聲了。
“這該如何是好呢……要不熬一晚上吧,等明天找人來幫忙修理。”
這戶人家的門口,老道人慌裏慌張地拉著巴爾,來到門前,指著裏麵,說道:“你幫這戶人家修吧,我去其他人家那裏幫忙。”
巴爾猶豫了一下,點頭說好。
……
……
巴爾曾在神國中,做過很多事情,比如,他為真主的門簾作畫,在無憂無慮的生活中,嘲笑那些所謂的魔神信徒的物質,在雲端之上,從不去想人世間的一切煩惱……但他沒有修過、甚至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親自去修理被冬雨衝刷壞的屋簷,所以,當他順著樓梯,爬到屋頂,開始收檢替換那些黑瓦的時候,心中浮現一種莫名的感覺和情緒。
這種感覺並不糟糕,反而微微有趣。
這種情緒也並不讓他難受,隻是有些不適應。
巴爾不能動用體內磅礴的力量,因為他不想讓這座城池的人們知道,自己還未離開。
所以,他就隻能一磚一瓦去修理這破舊的屋頂。
揭瓦,抹漿……他的動作越來越熟練,速度越來越快。
在底下配合他的那位婦人,已經漸漸無法跟上他的動作。
兩名孩童好奇地瞪大眼睛,抬頭看著這位突然而來的大叔叔,具體心裏是在想什麽,巴爾不知道……但當他偶爾低下頭,看向底下的三個人類的時候,看到婦人眼神中的感謝之意,那顆天使之心,竟是微微有些觸動。
隨後,他再次開始手中的工作。
冬雨的街巷裏。
有些人的家裏沒有漏雨,就想著出來幫忙街坊領居。
當他們來到這家婦人的門口時,看到樓頂之上的那人,看清楚那人竟然是城內的某位單身漢的時候,紛紛表示好奇。
男人是單身漢。
女人是喪夫的gua婦。
男人幫女人修房頂。
這就不免讓其他人的腦海中,產生一種有些有趣的想法。
繼而,當人們看到這位平日裏好似非常懶散的單身漢,把那些磚瓦動作熟稔地擺放在房頂,看到他像描繪山河大畫一般抹著灰色漿泥,就不時發出一聲接一聲的驚歎。
聽到那些不時響起的讚歎聲和驚呼聲,巴爾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什麽都沒說,因為他並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而得意,因為這種事情對他來說,著實沒有什麽難度,他隻是平靜而沉默地揭瓦,抹漿,隻是隨意做著這些,就像過往年間做著別的事情一樣。
……
修完一個,巴爾翻身跳下來,頭也不回,走出這戶人家。
他要去修下一個。
一個又一個。
一直到天亮。
接到上的積水被冬日蒸騰,變成了水汽,籠罩在這條街道上。
巴爾坐在小道觀的門前。
有兩位孩童,手裏捧著黃麵饃饃,跑到巴爾的身邊,說道:“叔叔,這是我母親給你的,感謝你的。”
巴爾愣了下,然而沒等他有所反應,孩童把那隻有拳頭大的黃麵饃饃塞到他手中,繼而笑著跑開了。
……
老道人瞧見這一幕,在他身邊蹲下身子,用肩膀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指著街道的某個角落,說道:“嗨,我覺得你們可以做一家子。”
巴爾抬起頭,滿臉疑惑,“哦,什麽?”
老道人眨巴眨巴眼睛,用手指用力點了點那個角落的方向,說:“你看那裏。”
巴爾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那裏,站著一位婦人。
婦人,正是昨晚他幫助過的婦人。
巴爾皺眉。
他有些生氣。
然而下一刻,他好似想到了什麽,問道:“做一家子……然後,我可以給與她信仰嗎?”
老道人似乎很喜歡這種給人拉線做媒的感覺,連忙點頭說道:“當然,成了一家子,她就是你的人了,還不是你讓她信啥,她就得信啥?”
巴爾點頭,臉上浮現來到這座城池之後的第一個笑容。
……
某個單身漢,與某個死了丈夫的婦女,成了一家子。
這種小事,自然引不起什麽轟動。
結婚當天的晚上,巴爾麵無表情,對躺在床上等待某件事情的婦女說道:“我想讓你信仰……”
他突然頓住話語。
婦人瞪大眼睛,問道:“信仰什麽?”
巴爾沉默了很久。
他原本想說,‘我想讓你信仰那座道觀,信仰那道觀所代表的道教。’
然而在這句話即將說完整的時候,他心中產生了某個想法。
他臉上再次浮現久違的笑容。
他說道:“我想讓你信仰真主。”
婦人愣神了片刻,眯著眼睛笑著說道:“行。”
……
日複一日。
巴爾最初來到這裏的目的,是要淨化這座城。
後來因為老人的那句話,繼而想要來跟這座城講講道理。
他想要用自己的道理,讓這座城池的人類被淨化。
他的道理,便是要讓這座不信仰神明的城池,去信仰一個神明。
這樣,巴爾就認為,自己被欺騙了。
他就可以理所當然地,降下自己的憤怒之火。
巴爾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真正目標。
他是在跟自己較勁。
或者說,他是在跟自己的理念,與自己的道理,與以往自己所認定的某些事情某些理念在較勁。
……
然而,當與這座城真正接觸以後,巴爾發現,也許自己此行的任務,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來完成。
這座城,沒有信仰,故而要受到真主的懲罰和淨化。
假如,這座城,有了信仰呢?
假如,這座城的信仰,就是偉大的真主呢?
假如是這樣……就不需要淨化了吧。
……
他心中的這個想法,沒有告訴任何人,但卻一直在默默進行著。
直到有一天,這座城池,來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