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臥病昭儀
三伏天,千闕皇宮還籠罩著暑熱,茯苓宮偏殿卻早早地燒上了炭盆,原本就有些冷清的宮殿,配著進進出出宮人們哀切的麵容,更顯淒涼。
“娘娘,別睡,嶸哥兒就快到了,娘娘。”楠若一遍遍在蕭凝挽耳邊輕語,眼底微紅,語氣凝咽,還是強忍著沒哭出聲來,怕更惹她傷心,“陛下特赦哥兒進宮看望娘娘,就快到了,娘娘別睡。”
芙蓉塌上蕭凝挽瘦弱的身軀被好幾層厚厚的棉被裹著,才二十五六的年華,她的臉上卻再沒了生的氣息,眼底青黑,一臉枯黃,連喘口氣都好似費盡了全身的氣力。
可這纏綿病榻,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樣子的她,年少時也曾是明豔動京城的才女,是真正的帝京嬌。
“楠若姑姑。”她掙紮著張開渾濁的眼睛,“我怕是等不了哥哥了。”
她的眼皮微微顫動,一行清淚從眼角滑落,淚珠一滴滴砸在厚重的被子上,又盡數被吮吸殆盡。
“姑娘,不會的姑娘,嶸哥兒就快到了,您且再等等,闌禾,快去看看,哥兒到哪兒了!”楠若像在閨閣時一樣喚她,言語間有無盡的溫柔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淒切。
一個青衣宮女利落起身,朝床邊屈了屈膝,悄無聲息的出了偏殿,到了殿外,才放開步子,抹著淚花,急匆匆去尋人。
楠若目不轉睛地看著臉蒼白得駭人的蕭凝挽,眼底的淚卻再也藏不住,悉數掉了下來。
這是她看著長大的姑娘啊,花一樣的年華,卻纏綿病榻,藥石無醫。
“姑姑,別哭。”她流著淚,撐著苦澀的笑,伸出顫顫巍巍的手給楠若擦眼淚,“別哭,人都有這一遭的。”
楠若姑姑沒有子女,一直便把她當女兒一樣疼,自進了王府再到東宮最後到了這皇宮,她也幾乎都在病中,楠若受盡冷眼磋磨隻為著讓她過得舒心些,她怎麽會不知道,隻是她不爭氣,跟著她的人都是受苦受累的。
“苦了姑姑陪我進宮走這一趟,從沒享受半分好。”
“奴婢是看著姑娘長大的,姑娘的苦奴婢都知曉,陪著姑娘一路便是最大的福氣,能守著姑娘就是最大的好了。”楠若捂著她蒼白冰涼的手,極力忍住悲傷,想給她捂暖和些。
她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咽喉一股腥味蔓延開來。
“咳咳……”
楠若連忙取帕子輕掩住她的口鼻,撫著她的胸口,給她順氣。
蕭凝挽閉著眼咳得撕心裂肺,一陣咳嗽下來,臉色更蒼白了許多,累得喘氣也不大能喘勻了。
楠若百般心疼地輕輕擦掉她嘴角的血跡,望著帕子上刺眼的紅色,原本穩重的心已經亂掉了。
“姑娘。”
“姑娘。”
她累得緊閉著眼,楠若一聲聲地喚她,怕她就這樣睡了過去。
腦袋疼得很,她忍著痛掙紮著睜開眼,帷帳外人影晃動。
“陛下駕到!”尖細刺耳的聲音響起。
一個高大的身影緩步入了殿,身後跟著一名太監打扮的男子,長相與蕭凝挽很是相似,眼底猩紅一片,鼻頭微紅。
蕭凝挽瞬時又紅了眼眶。
“哥哥。”貓一般細小的聲音,帷帳外的蕭柟似是有所感應,偏頭看過來。
“你去吧。”
低沉的嗓音中摻雜了些悲傷之感,叫人覺著帝王也是有情人。
這便是大邕朝的天子,臨終竟也能再遠遠見上一眼。
她苦笑,但卻心有慰藉,案例妃嬪的寢宮除陛下之外是不得有男子踏入的,景和帝竟能讓哥哥來見她最後一眼,多年的怨懟這一刻也消散了。
蕭柟輕聲輕腳挑了帷帳進來,看到妹妹枯黃的麵容,心疼得撕心裂肺。
“挽挽。”再顧不得什麽君臣大義,他幾個大步走到她麵前,眼底猩紅更甚。
“挽挽。”他喊著她的閨名,強撐著笑,“哥哥來了,挽挽,別怕。”
從小到大,這句“哥哥來了,挽挽別怕”最讓她安心。
那一刻,她似是容光煥發一般,綻放出一個笑顏,說了她這一生最後一句話。
“哥哥在,挽挽不怕。”
她閉上了眼,不像他人一般掙紮,就這樣平靜的閉了眼,若不是她臉白得嚇人,旁人看了,隻會以為她睡了過去。
“姑娘!”
楠若驚叫一聲,便直直栽了下去。
殿裏殿外的宮人霎那間便跪了一片,低低的哭聲蔓延開來。
蕭柟看著妹妹仿若安睡的麵容,在戰場上鮮血遍身也未曾喊過疼流過淚的鐵血男兒,此時卻一遍遍喚著妹妹的名字,哭得像個孩子一般。
帷帳外,男子輕歎一聲,背著手望殿外的天空,悶熱了許久的千闕宮不知何時細細簌簌下起了雨,不一會雨勢便大了,雨滴打在花葉上發出低沉的聲響。
“又是一年梅雨季了。”
景和六年,昭儀蕭氏薨逝,追封德妃,停靈三日,著貴妃喪儀葬於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