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拜見
夾起一筷子韭菜,李延慶注意到了鈴兒的注視,抬起頭用細絹布擦了擦嘴角:“怎麽,我很好看嗎?”
“沒,沒有。”鈴兒羞澀地低下了頭。
“哦,那你意思是我不好看麽?”李延慶詳怒,板起了臉。
李延慶自覺自己這副皮囊還是挺不錯的,身姿雖不算高,但挺拔如鬆,眉目不算十分英俊,卻也輪廓分明,一雙眼睛更是因為兩世為人而清透深邃。
若外貌的滿分是十分,李延慶認為自己也能打個七分八分的,穿上帥氣的青色的鶴氅,走到東市上能引來不少年輕小娘子的回頭。
“奴家不敢。”鈴兒小聲回道,聲音中卻沒有了惶恐,反而有了點俏皮的意味。
李延慶打量著鈴兒可愛的雙丫髻,略帶嚴肅地說道:“那你為何要盯著我看,丫鬟盯著主人長時間看可是不合禮法的。”
“奴家不敢說。”
“抬起頭來,我準你說。”李延慶輕輕拍了拍石桌。
鈴兒緩緩抬起了頭,臉頰上掛著紅暈:“因為,因為郎君用餐的樣子,有點可愛。”
“哈哈,可愛嗎?我?”李延慶被鈴兒逗樂了。
“奴家的三弟和郎君年歲差不多,郎君吃飯的模樣和他有些像,很是可愛。”見李延慶心情轉好,鈴兒越說膽兒越大。
想起自家弟弟的吃相,再照下李延慶剛剛的吃相,鈴兒腹誹:都是那般饑不擇食的樣子,生怕別人搶了碗中的食物。
“是嗎,那鈴兒你以後都陪我用午餐吧。”李延慶微笑著放下手中木筷。
鈴兒低下了頭:“這還是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你瞧,正因為你陪我用餐,今日郎君我胃口大開,都快吃下兩碗米飯了。”李延慶用木塊輕敲瓷碗,發出一陣清鳴。
“奴家覺得.……”鈴兒小聲嘀咕著。
李延慶大手一揮:“不要你覺得,你覺得沒用,我要我覺得,這事就這麽定了。”
鈴兒慌慌張張地站起身:“這有違禮法。”
“違反禮法隻有第一次和無數次,你剛剛已經違反一次了,要是不想受到處罰,以後照做即可,隻要天天做,那也就不算違反了。”李延慶眯著眼盯著鈴兒道。
“奴家說不過郎君。”鈴兒別過頭,輕輕嘟起了小嘴。
“行了,去叫人來收拾,我去睡個午覺,半個時辰後叫醒我。”李延慶站起了身,摸了摸微微脹起的肚子。
李延慶轉身回屋,不再刺激鈴兒,反正目的已經是達成了。
平躺到床上蓋上被子,李延慶並未著急入睡,盯著頭頂的絲質帷帳,微微出神。
府上的丫鬟們大多有些畏懼李延慶,外表上都是恭恭敬敬的,其實都是敬而遠之,他們看到李延慶都會無聲地低下頭,不苟言笑。
隻有一心院中的管事丫鬟鈴兒和守夜丫鬟雪雁,對李延慶雖然仍是恭敬,但也談不上畏懼,有時候還會有些少女的真情流露。
應該是和她們的出身有關,鈴兒和雪雁都是農戶家庭出聲,雖受過節度使府的訓練,但內心仍是天真爛漫的少女。
而府上其他侍女要麽是宋州本地的富家女子,被家中送入節度使府以巴結節度使。
要麽就是有罪官吏的女兒,受父輩牽連而被充為官妓,而後被節度使府買下。
她們一般從小就學習禮法,懂得男女之大防,這些東西已經深刻在她們的骨髓之中。
“不過這樣也好,要是身邊盡是些心思天真的侍女,那也會審美疲勞,有一兩個就好了。”李延慶小聲嘀咕著。
“官員們大都是些人精,這我是清楚的,可沒想那瘦瘦弱弱的張惟遠也是個實力高超的演技派,果然是城裏套路深啊。”
李延慶有些心累,還好剛才鈴兒那紅著臉的羞澀,令李延慶放鬆了不少。
“穿越過來這些天,總是一個人吃飯,幸好忽悠了個妹子以後陪我著吃,舒服了。”
想到這李延慶的嘴角掛上了笑容,沉沉地陷入睡夢中。
開封城中,魏仁浦正在自己的家裏用中餐。
昨天下午,兩位新任的副樞密使吳廷祚和王樸,就已經入駐樞密院開始處理公務。
所以魏仁浦的工作量大大減少,今天都能抽空回家用中餐了,樞密院中雖然也聘有廚子,但做出來的飯菜明顯不如自家的。
魏仁浦和家人用完了餐,剛騎著馬出了門,要返回樞密院,卻看到自家門外有一年輕男子正與司閽在爭執。
“去看看那是誰。”魏仁浦揚了揚馬鞭對著身後一名護衛說道。
從前魏府的門口向來都是車水馬龍,有些人在魏府門口苦等好幾天,就是為了拜見一次魏樞相。
這些來拜訪的人大多是各地回京述職的武官,或是沒有官身想要投靠魏仁浦求個舉薦的讀書人。
可自從昨天早晨垂拱殿中所發生的事情傳遍開封,魏府門口擁堵的人群瞬間就一哄而散。
誰都知道魏仁浦失了聖眷,這樞密使是當不長了,此時再巴結魏仁浦不但用處不大,還容易惹上一身騷。
很快護衛拿來了一份名帖:“是一位白丁士子,自言要拜見樞相,司閽自是不準,與他起了些爭執。”
曾經候在魏府門口的人大多都是見不到魏仁浦的,魏仁浦曾經命令過自家司閽,不要收沒有官職的人的名帖。
“想不到還有人想要拜見我。”魏仁浦自嘲地笑了笑,從護衛手上接過名帖。
“宋州節度推官趙興業之子,趙瓊?”魏仁浦輕輕念了一遍名帖外封上的名字。
“讓他去采蓮閣等我。”魏仁浦當即命令護衛:“今日先不去樞密院了。”
宋州推官的兒子?這時候來見我,所為何事?魏仁浦心中略有吃驚,一時有些捉摸不透。
趙瓊是奉了父親趙興業的命令,來開封拜見魏仁浦。
本來趙瓊已經不怎麽想拜見魏仁浦了,他奉命來開封時,自己和父親都還不知道京中的情況。
如今魏仁浦權勢大跌,趙瓊想著父親的計劃很可能已經不合時宜,想要立刻回宋州稟明此事。
事情的操蛋之處就在這裏,此時的通信交通實在是過於不便利。
趙興業雖然收到了京中旨意,也知曉了此事,但兒子已經被他派去了開封,兩人已經沒法再溝通了。
而趙瓊很清楚,兩天前父親其實很想巴結上魏仁浦這個靠山,可如今這靠山已經並不可靠了,父親的心思究竟有沒有變化呢?趙瓊也無從得知。
在京中親戚家中住了一晚後,懷著糾結的心情,趙瓊還是來到了魏府,遞上了名帖。
趙瓊心想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魏樞相的權勢雖然遠不如從前,但還是自家需要高攀的對象,如今機會難得,還是試一試更妥當些。
可令趙瓊沒想到的是,魏樞相府上的司閽見了名帖,竟然連他的名帖都不收。
那司閽還用輕蔑的口吻,說趙瓊是自討無趣,要趙瓊自行退去。
趙瓊在宋州橫豎也算是個衙內,心中自有一番傲氣,便與司閽發生了口角。
這自然是無用的,魏府的司閽如何能看得起趙瓊這個白丁呢?
就當趙瓊打算負氣離去時,卻見那魏府中出來了一隊人馬,領頭的那個中年男子身著紫色官袍,腰掛金魚袋,很可能就是魏仁浦。
而後趙瓊手中的名帖被一名騎馬的護衛要了去,又到了那紫袍中年男子的手中,很快那護衛就來通知趙瓊:“樞相有請,采蓮閣一晤。”
沒多久,趙瓊就被魏府裏的仆役帶到了采蓮閣之中。
一路行來魏府之中金碧輝煌、雕欄畫棟,所見侍女無不是衣香鬢影、美顏如玉。
趙瓊隻覺自家那間在宋城也頗為豪華的三進院落,在這魏府麵前,連破屋都算不上。
越走越驚歎,越走越敬畏,趙瓊的脊背不自覺地佝僂了起來。
等到了采蓮閣,趙瓊已經是大氣都不敢出了。
采蓮閣,閣如其名,一座兩層的精致木樓,建在一個大池的中央,以一座小巧的白玉石橋與陸地連接。
行至石橋上,趙瓊微微低著頭,池水清波蕩漾,已是初秋,池中卻仍有粉紅的荷花盛開。
“到了。”仆役恭謹地替趙瓊拉開閣門,請趙瓊入內。
采蓮閣中相比起外邊的富麗堂皇,顯得十分簡樸,寬不過兩丈的屋中,僅有一小爐、一方桌、四木椅,還有一張擺了幾件青瓷的博物架。
趙瓊拘謹地尋了把椅子坐上,等著魏仁浦過來。
等了足足有兩刻鍾,魏仁浦穿著白色常服,麵帶笑容地走了進來。
感受到魏仁浦身上的官威,趙瓊連忙起身:“在下拜見魏樞相。”
“免禮,免禮。”魏仁浦笑著說道。
“你是替令尊來送這封信的吧。”魏仁浦揚了揚手中的名帖:“令尊的意思老夫清楚了,老夫剛才寫了封回信,交給令尊即可。”
趙瓊挪動了略微僵硬的下肢,走到魏仁浦麵前,雙手顫抖著接過魏仁浦遞來的信封。
“你名趙瓊是吧,可有表字?”魏仁浦看著眼前的青年,親切地問道。
“在下今年十九,還未起表字。”趙瓊惶恐地躬身回答,即便是略顯親切的問候,趙瓊仍能感到魏仁浦身上一股莫名的氣勢。
魏仁浦微微頷首:“老夫今日本想請你嚐嚐老夫的茶藝,可此信極其要緊,需要立刻送至宋城。”
“在下何德何能,如何能喝魏樞相泡的茶。”趙瓊腰彎得更低了:“請樞相放心,在下定會將信平安送達。”
“那你便快快去吧。”魏仁浦又大聲吩咐道:“送趙郎出府。”
很快候在閣外的仆役開門,領了趙瓊離去。
等到趙瓊離開,魏仁浦從名帖中取出了信,皺著眉看了一遍又一遍。
魏仁浦在來采蓮閣前,先是看了名帖內附帶的信件,裏麵的內容令他有些吃驚。
趙興業在信中先是恭敬地問候了魏仁浦,而後用了很長的篇幅暗示:建議魏仁浦除掉竹奉璘,而趙興業能替魏樞相除掉竹奉璘,且竹奉璘將會是自殺,不會牽連到任何人!
同時,趙興業也需要魏仁浦給竹奉璘一個承諾,那就是保護竹奉璘的兒子竹明義,以讓竹奉璘能夠安心上路。
魏仁浦驚訝於趙興業的膽大,竟能夠向當朝樞相提出如此建議。
驚訝的同時,魏仁浦也有些欣賞趙興業這個宋州判官,以區區一介八品小官的身份,卻能夠行事如此大膽,而且還正中魏仁浦的下懷。
其實魏仁浦昨天下朝之後,就派了一名親信去宋州見機行事。
魏仁浦令那親信想方設法,在三司會審前見到竹奉璘。
隻要能夠見到竹奉璘,就命令竹奉璘自殺,魏仁浦給出的承諾也是保護竹奉璘的兒子。
雖然已經不再獨掌樞密院,但要保下一個被充軍的罪臣之子,對魏仁浦來說也隻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魏仁浦很想讓竹奉璘自殺於宋城的監獄中。
雖然在宋州審訊的情況下,自己私運糧米之事是很難泄露出來的,這事情李穀和王溥都幹過,這次兩人要針對自己,也是為了這條財路。
那兩人自然不願意私運糧米之事被公之天下,但魏仁浦就怕事情有萬一,誰都不知道那竹奉璘絕望之下,究竟會做出何等舉動。
所以竹奉璘還是死了最好,死人才是保守秘密的最佳人選,魏仁浦下定決心後,立刻動筆給趙興業寫了回信。
雖然在名帖中趙興業隻字不提報酬,但魏仁浦在回信中還是給了趙興業一個允諾。
趙興業是文官體係的人,魏仁浦管不到,所以魏仁浦允諾給趙興業兒子趙瓊一個官身。
也不知道這點報酬能不能讓那趙興業滿意,魏仁浦歎了口氣,沒有明說的報酬往往最是難以滿足。
魏仁浦猛地又有些吃驚,自己失去權位才一天,就已經淪落到要擔憂這種事情了嗎?
曾經魏仁浦命令竹奉璘劫船時,開的都是空頭支票,竹奉璘也是恭敬地按命行事。
天可憐見,趙興業哪敢和魏仁浦提要求呢,他隻是想著能攀上魏仁浦的大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