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徐台符
徐台符是一個老好人,隨和厚道,性格溫和,甚少動怒,輕易不得罪人,好名聲在開封官場內有口皆碑。
且徐台符四朝為官,從未拉幫結派,升官雖然緩慢,卻也一直很順利,官階穩步上升。
從九品縣丞做起,為官四十餘載,徐台符在六十六歲高齡時終於官至翰林學士承旨,統管翰林院,執掌內製,本官為從三品的禮部侍郎。
天色漸昏,徐台符緩緩踱步在翰林院內,一路上大小官吏無不恭敬行禮:
“承旨。”
“徐承旨。”
……
徐台符對每一名行禮的官吏,無論位階和尊卑,都還以慈祥隨和的微笑。
能夠在翰林院內擁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徐台符靠的不光是官職,還有他的一項特長。
徐台符非常善於揣度帝王心意。
作為翰林學士,最主要的職責是幫皇帝撰寫詔令,其次則是作為皇帝的禦前顧問,為皇帝出謀劃策。
幫皇帝撰寫詔令是個很麻煩的活計。
五代的皇帝大多是武夫出身,文化水平較低。
替皇帝撰寫的詔令,不光要引經據典、文采出眾,還要能照顧到皇帝的知識水平,讓皇帝能看得懂。
不光如此,所謂伴君如伴虎,撰寫者還需充分摸透皇帝的心思。
為帝王者,往往言辭簡略,譬如郭榮命翰林院起草詔令時,就惜字如金。
比如某位官員得到升遷,若他在郭榮心目中的地位不高,郭榮當然不會將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透露給翰林學士,通常隻會說一句:讓某某去做某某官職吧。
那麽這篇升遷的詔令就必須寫得平淡。
而像王樸這般郭榮的親信近臣,郭榮要提拔他進樞密院時,也隻會說:讓王樸去樞密院兼個副使。
這種情況下,提拔王樸的詔令就需要寫得更熱切些。
其中的度是極難把控的。
這就需要翰林學士徹底揣摩出郭榮命令中的深意,寫出一篇符合郭榮要求的詔令。
徐台符自打十年前進翰林院後,就再未出過翰林院,靠的就是能徹底讀懂皇帝的心意,經由他手的詔令,篇篇都能贏得皇帝的認同。
而且難能可貴的是,徐台符作為替皇帝書寫詔令、出謀劃策的翰林學士,卻從未有過私心。
徐台符永遠都是一心一意地做著本職工作,不與其他朝臣來往過密,也從不舉薦後輩。
憑借這兩點,徐台符安安穩穩地當了三朝的翰林學士,最終被郭威提拔為翰林學士承旨,並在高才如雲的翰林院內,贏得眾翰林的一致尊重。
慢悠悠地走出皇宮,徐台符坐上一頂雙抬小轎。
在開封城裏,未得皇帝特許的官員,是不允許乘轎上下朝的。
哪怕是當朝宰執,也不能例外。
後晉朝時,就發生過宰相因為年老眼花,騎馬上朝時不慎摔進水溝的官場笑話。
去年年初時,先帝郭威體恤徐台符年歲已高,特許他乘轎上朝,而當朝的三位宰相以及三名樞密使卻都沒有此等特權。
乘坐軟轎回到自家的三進院落,徐台符剛在仆役的攙扶下走下軟轎,就見到小兒子徐頌慌慌張張地向自己跑來。
徐台符麵色一沉,高聲嗬斥:“在家中慌手慌腳的,成何體統?”
徐頌聞言當即慢下腳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徐台符的麵前,滿臉苦澀:“阿爹,那個誰又來了。”
“誰?”徐台符畢竟年齡大了,思維有些遲鈍,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但見到小兒子苦著張臉,旋即就明白了。
他又來了?徐台符白眉緊鎖,手抬了抬,示意仆役鬆手,並命令小兒子:“你快帶我去見他。”
片刻之後,徐台符在小兒子的帶領下,進到了自家的會客廳。
剛進門,徐台符就看到了那名正背對著大門,仰頭欣賞匾額的白衣男子。
“你是如何進來的?”徐台符壓抑著心中的怒意,嗓音有些沙啞。
白衣男子聞言挑了挑眉,轉過身,英俊的臉上滿是笑容:
“徐承旨這話我可就聽不明白了,你可是家父的摯友,我家幾兄弟的名都出自你手,怎麽,就不許我這個做晚輩的上門拜訪麽?”
從白衣男子燦爛的笑容中,徐台符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善意,周遭的氣溫仿佛都冷了許多。
“頌兒,立刻去叫護院來,將此人給我趕出去,我不認識他!”徐台符頜下的白色長須劇烈抖動著。
“哎呦,莫動怒嘛。”白衣男子收起笑容,負手而立,神情依舊輕鬆:“徐承旨年歲已高,正宜保養身子,須知動怒傷肝呐。”
見小兒子依舊像根石柱一樣杵在原地,徐台符高聲怒吼:“你這臭崽子,還不快去叫護院來!”
徐頌臉上被噴了一臉口水,但依舊沒有動身,並扯了扯自家阿爹的衣袖,湊到徐台符的耳邊竊竊私語了幾句。
徐台符先是狠狠瞪著白衣男子,眼中似要噴出怒火。
在小兒子的勸說下,徐台符很快歸於平靜。
白衣男子嘴角輕輕勾起:“怎樣,徐承旨,氣可消了?”
徐台符佝僂著腰,眼珠向上轉動,盯了一眼白衣男子,旋即抬手指門:“頌兒,去將門關上,你守在外邊,不準任何人接近。”
說罷,徐台符便走向會客廳的主位,動了心火,他有些站不住了。
“是。”徐頌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白衣男子,便退出會客廳。
見徐台符向主位踱步著,白衣男子上前想要攙扶。
徐台符大袖一甩,拂開白衣男子的手臂:“老夫還沒老,用不著!”
白衣男子不以為意地收回手臂,灑然一笑:“見徐承旨老當益壯,我就放心了。”
徐台符坐上主位,撇過頭喘了一口粗氣,這才望向白衣男子:“馮三郎,你光天化日之下來我徐家,究竟是何目的?莫不成是要害我嗎?”
白衣男子自然就是馮道的三子,馮吉。
“徐承旨大可放心。”馮吉一抖長袍的下擺,瀟灑坐下,指了指身旁茶幾上帶有黑色帷幕的寬簷鬥笠,以及一件黑色的披風:
“我有做好偽裝,還找了得力人士全程護送,稱得上是萬無一失。”
為了今日徐府之行隱秘無蹤,馮吉叫來了羅五一夥作為助力。
目前羅五一夥的刺客就散布在徐府之外,確保無人跟蹤和監視。
即便馮吉說得再信誓旦旦,徐台符卻是一個字都不敢相信。
但此刻形勢逼人,徐台符也是無可奈何,隻能將信就信了。
這小子,還是一如既往地令人生厭,徐台符想起馮吉曾經的放浪不堪,幽幽歎息:“說吧,你的目的。”
馮吉將徐台符的神色盡收眼底:老東西,即便你再能小心謹慎,我手頭可是有你逃不掉的“業”啊!
“今日上門叨擾,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馮吉端起一旁的茶碗,輕輕抿了一口:“有一件小事,想請徐承旨援之以手。”
嫂溺,援之以手,出自《孟子》。
淳於髡與孟子兩人曾就男女授受不親做過一番探討。
在男女授受不親的規則下,如果嫂子掉進河中,做小叔子的該不該打破這個規則,伸手救助嫂子呢?
孟子的回答是肯定的,不救那就是禽獸,救了卻是非禮,此時就需要懂得通權達變,不要墨守成規,也就是“援之以手”。
徐台符當然能聽懂馮吉的話中之意。
這是想要老夫不墨守成規,幫你的忙麽?徐台符額角微微發顫:還小忙,你小子所求肯定不小!可惡,這小子手上為何會有那些東西!那些東西不是全燒了嗎?
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徐台符內心不斷地咆哮著。
但勢比人強,如今把柄在馮吉的手中,徐台符不敢反駁,勉力微笑,保持風度:“三郎直言便是,無論何事,老夫都會傾盡全力。”
馮吉輕輕放下茶碗:“這不是年關將至麽?等明年開年,我有幾位友人想挪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