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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罪不至死

  趙弘殷死在了五月初七的淩晨,當第一抹陽光攀上屋簷時,他枯槁的胸腔停止了跳動。


  據給趙弘殷看病的郎中透露,趙弘殷臨死前已經失去了絕大部分知覺,四肢無法動彈,嘴巴也吐不出半個字,走得可謂甚是安詳。


  李延慶心中並無多少波瀾,曆史上的趙弘殷大約也是死在今年。


  再說這年頭的武將戎馬倥傯大半輩子,身上估計各種傷痕暗疾,年紀大了渾身都是病痛,壽命不長實屬正常,趙弘殷年近六十,在此時的高級武將裏都算長壽的。


  不過趙弘殷畢竟身份特殊,死的時間也有些特殊,他身前遙領嶽州防禦使,差遣為侍衛馬軍右廂都指揮使,算是周朝在淮南折損的武將中級別最高者。


  想來朝廷應該會給趙弘殷很高的追贈待遇,不過這也沒什麽用,趙弘殷人都沒了,而且隨著他的去世,趙家在禁軍中的影響力毫無疑問會有所削減,趙匡胤年紀輕輕,不一定能駕馭好他父親留下的人脈,能不能借機發揮一波呢?


  李延慶一邊思考著,一邊穿好衣物,問李石道:“尹崇珂醒來了沒有?”


  “沒有。”李石言簡意賅。


  尹崇珂昨夜將自己灌了個爛醉如泥,不睡到日上三竿都難以清醒。


  “嗯,我要先去州衙一趟,等他醒來你和他打聲招呼便是,趙弘殷死了,這事兒不小,州衙又少了判官,這陣應該會很忙碌。”


  吩咐完李石後,李延慶匆匆梳洗用餐,帶著幾名親衛打馬趕往州衙。


  剛進入州衙,李延慶就被知州馬崇祚叫了過去。


  “李推官來得正好,老夫正要派人去請你過來。”馬崇祚很是客氣,這些日子他算是看明白了,整個滁州就屬李延慶最為靠譜,是他唯一能仰仗的人。


  李延慶問道:“知州派人去六合縣報信了麽?”


  “已經派人去了。”馬崇祚感慨道:“想不到趙防禦這等勇將竟會客死異鄉。”


  李延慶再度問道:“趙太尉府上的人怎麽說?”


  “那王仁贍來過一趟州衙,說是要等趙太尉的指令。”馬崇祚接著說道:“還好趙太尉離得不遠,不然這事還真不好處理。”


  這年頭講究一個落葉歸根,稍微有點身份地位的人,死後都必須回老家祖墳安葬。


  但此時交通極為不便,趙弘殷祖籍在河北,靈柩勢必要運回河北下葬,在這兵荒馬亂的時節,將靈柩從淮南千裏迢迢運回河北,可謂是難如登天。


  李延慶淡然道:“那等著便是,此乃趙家家事,咱們盡分內之責即可,正好六合縣戰事已畢,趙太尉今日之內應當就能趕回滁州,咱們不必越俎代庖。”


  馬崇祚當然也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點頭附和道:“推官所言極是,橫加幹涉恐怕會惹惱了趙太尉。”


  李延慶提議道:“不過夏日炎熱,不利屍身保存,依下官之見,知州可派人去趙府問一問,若是趙府缺棺木、藥草,咱們州衙也可幫襯幫襯。”


  古代落葉歸根最大的問題,就是屍體難以保存,寒冷的冬季還好,嚴寒就是最好的冰箱。


  但在酷熱的夏季,屍體若在常溫下擺放,不出三日臭氣就能彌漫兩條街,因此就需要一些特別的保存手法。


  若在開封,憑借趙家的地位,朝廷肯定會賞賜大量冰塊給趙家,皇宮有專門的冰庫,每到夏季開封的高級官員們都能得到一些冰塊份額。


  滁州城就沒這個條件,隻能用鬆、柏之類的木材製成棺木,並在棺木內放置大量帶有香氣的藥草,以勉強掩蓋屍身的臭氣。


  馬崇祚被點醒:“老夫這就派人去。”


  李延慶隨後來到推官衙門,兩名孔目官皆不在衙門。


  想來是準備犒軍食材去了,半天要備好一千壇美酒加一萬斤肉食,也算是難為他們了……李延慶吩咐幾名院虞侯看好推官衙門,便去往州獄。


  鄭翰這廝至今還未開口,李延慶打算去州獄裏會會他。


  州獄還是一如既往的陰森可怖,李延慶與司徒毓打了聲招呼,徑直來到關押鄭翰的牢房門口。


  “鄭翰,你可想明白了。”李延慶俯視著委頓於牆角的鄭翰,見他秉持沉默,再度沉聲道:“你仰仗的瓜步唐軍,已於昨日被我朝全殲,全椒縣的鄭家也已灰飛煙滅,你沒有任何堅持的必要。”


  “嗬,鄭家的人早就南下了,你定然是撲了個空。”鄭翰過了半晌才出聲,他蓬頭垢麵,聲音如烏鴉般嘶啞難聽。


  李延慶撇了撇嘴:“鄭家的確是成功逃脫了,可你們鄭家百年基業也付之一炬,這一切你覺得這值當麽?”


  “成王敗寇罷了,沒什麽好說的,你殺了我吧。”鄭翰這兩天算是想通了,橫豎都是一死,沒必要像個膽小鬼一般死去。


  這鄭翰倒是有幾分骨氣,不是個廢物般的膏粱子弟.……李延慶深深盯了他一眼:“既如此,等朝廷旨意下來,本官就送你上路。”


  說起旨意,李延慶略感幾分奇怪,早在前天晚上,滁州就將鄭翰作亂的詳細情況上報給了壽州行在,可朝廷至今都沒有任何反饋,這著實有些離奇。


  滁州離壽州行在不過三百裏,前夜發出的急遞,昨日早上應該就能抵達壽州,那麽朝廷的旨意最遲也應該是昨日下午到達才對。


  莫非是朝廷對鄭翰和高錫的處置有爭議?

  在去往高錫牢房的路上,李延慶不由猜測道:高錫是由範質舉薦為滁州判官,也許是範質想保高錫一手.……

  李延慶自詡是一名公正的執法者,高錫與府中幾位仆役、侍女的供狀,李延慶並未加以修撰,都是原本呈遞給朝廷。


  按照這些供狀中的說辭,高錫其實並未主動向鄭翰提供情報,是鄭翰通過行賄、灌酒、套話等手段,誘使高錫不自覺地將情報透露出來。


  所以若是範質要強保高錫,並非沒有成功的可能。


  思緒流轉間,李延慶來到關押高錫的牢房前。


  高錫正在狹窄的牢房裏急步繞圈,見李延慶前來,當即站定低頭:“李推官。”


  李延慶背著手微笑道:“高判官倒是好興致,在牢裏也不忘活動筋骨。”


  “是朝廷的旨意下來了嗎?”高錫渾身上下都在顫抖,他年輕又是進士出身,本來有著大好的前途,甚是貪生怕死。


  這高錫,比起鄭翰可差遠了……李延慶冷然道:“你抬頭,看我身後。”


  高錫不敢抬頭,眼珠努力向上翻,瞥見李延慶身後空無一人,鬆了一大口氣,身體也不顫抖了。


  “原來還不是我上刑場的時候。”高錫一屁股坐在了草杆上。


  李延慶質問道:“朝廷的旨意今日之內必然能到,你何必僥幸?”


  通過這些日子的了解,李延慶相當看不起高錫,此人雖然才高八鬥,曾經也有一腔熱血敢於諫匭上書、針砭朝政。


  如今高錫卻淪落到隻顧個人享受,枉顧國家利益,十足的貪官汙吏,差點就惹了大禍,砍一百次都不為過。


  但高錫畢竟是朝廷命官,自己與知州馬崇祚未經朝廷許可,就將高錫下獄,其實是有違律令的,但情況緊急,不得已而為之。


  李延慶也在奏章中向朝廷稟明,想來朝廷對此也會寬宏大量。


  可朝廷旨意至今未至,李延慶不免心生憂慮,範質不會真的要強保高錫吧?


  真的不值當。


  範質名滿天下,應該不會如此草率吧……李延慶心中自我安慰著。


  高錫盤坐於地上,慢條斯理道:“李推官,這並非僥幸,我自知鑄下大錯,但罪不至死,朝廷自會明察秋毫,今日便有分曉。”


  怎麽說高錫也當過一任推官,各種律令條例他了然於胸。


  高錫不怕李延慶等朝廷旨意,他就害怕李延慶直接以“夥同叛民欲圖謀反”為由,不等朝廷旨意下達就將他砍了,到時候他哭都沒法哭。


  可如今,見李延慶竟然要等朝廷旨意下達才會處置自己,高錫心中頓時就活泛起來。


  受賄在此時屬於“六贓”之一,高錫犯下的是“受所監臨財物”,也就是向轄地內的下屬或者百姓收取賄賂。


  這其中按照處刑的上限,從高到低分別為主動強索、主動索取,以及被動收受,處刑最高能到流放兩千裏,無論如何都罪不至死。


  高錫並未向鄭翰索取一分一毫的財物,都是鄭翰主動送上門來的,因此隻能歸罪到罪行最輕的“被動收受”上。


  按照此時律令,收受財物的地方官最高隻能罰“杖一百”,也就是廷杖拍屁股一百下罷了,雖然能下狠手,把人打得半身不遂,但至少高錫的命能保住。


  好家夥,還囂張起來了……李延慶現在有些後悔了,早知如此,自己根本就不應該理會什麽法律精神,前頭晚上帶親衛闖進高府時,就該一不做二不休,當場將這廝給砍了。


  事後朝廷若問罪下來,就以高錫在府上藏匿叛民欲圖反抗為由,這樣絕對可以敷衍過去。


  心中越想越沒底,李延慶沒有再去理會高錫,幹脆回推官衙門處理公務。


  現在滁州少了判官,不少原本歸屬判官的公務,都由李延慶臨時承擔,每日處理的公務接近翻倍,再也不能如往日般悠然。


  轉眼就到了午後,孔目官婁斌與戴景終於是姍姍來遲。


  婁斌不顧滿頭大汗,雙手作揖:“稟報推官,一千壇好酒,一萬斤肉食都已送抵軍營,一萬斤肉以一百頭羊代替,皆已向韓刺史交割完畢。”


  “辛苦你們了。”李延慶視線掃過兩名屬下:“等我派人向韓刺史確認,那鄭家三千五百畝耕地的地契就歸你們了。”


  “多謝推官!”婁斌與戴景齊齊躬身。


  ‘嗯。”李延慶點了點頭:“最近咱們推官衙門需要處理的公務多出不少,緣由你們也明白,總之,往後需要你們多加辛苦。”


  “推官隻管交給下官便是。”婁斌現在鬥誌激昂,他在婁家地位大漲,隱隱有追上嫡子的勢頭,而且寶貴官位也即將到手,可謂是前途一片光明。


  這一切,都是因為婁斌抱準了李延慶的大腿,往後在周朝為官,婁斌還希望繼續抱緊這條“大粗腿”。


  婁斌深知,李推官家室顯赫,等閑人都抱不上這條大腿,自己能有此福氣,全仰賴老天將李推官安排來滁州,他發誓要繼續把握這天賜良機。


  所以李延慶提出的任何要求,隻要不是太過分,婁斌都會誠心實意地接受。


  戴景也是這般心思,當即跟在婁斌後頭說道:“推官隻管放心便是。”


  婁、戴兩人都是當地豪強出身,比李延慶更熟悉滁州情況,又接受過良好教育,處理一般公務的水平其實並不遜色李延慶多少。


  李延慶隻需在兩人處理完後審核一遍即可。


  將多出的公務交給兩名可靠下屬,李延慶去到一旁的耳房小憩。


  昨夜喝得太多,又逢午後,李延慶真有點扛不住了。


  睡了一陣,守在門外的親衛敲響了房門:“郎君,知州請你去議事。”


  恐怕是朝廷的旨意到了.……李延慶當即睜開雙眼,爬起身洗了把臉,快步趕赴知州衙門。


  馬崇祚已候在公廨門口,見李延慶到來,連忙說道:“李推官,朝廷的旨意到了。”


  “哦

  高錫(936—985),字天福,河中虞鄉人。家世業儒,幼潁悟,能屬文。漢乾祐中,舉進士。王晏鎮徐州,辟掌書記;留守西洛,又辟河南府推官。坐按獄失實奪官,遷置涇州,會赦得歸。周顯德初,劉崇入寇,宰相請選將拒之。世宗銳意親征,破崇高平,誅敗將樊愛能等,由是政無大小悉親決之,不複責成有司。錫徒步詣招諫匭上書,請擇賢任官,分治眾職,疏奏不報。世宗嚐令翰林學士及兩省官分撰俳優詞,付教坊肄習,以奉遊宴。錫複上疏諫。後為蔡州防禦推官。


  宋初,棄官歸京師,詣匭上疏,請禁兵器,疏入不報。建隆五年,又以書幹宰相範質,質奏用為著作佐郎。明年春,遷監察禦史。秋,拜左拾遺、知製誥,加屯田員外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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