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有始有終
隔日午後,滁州推官公廨裏。
李延慶看過父親快馬加鞭寄來的密信,忍不住心生感慨:薑還是老的辣,自己的計謀雖有可行性,卻沒能如父親這般考慮周全……
南唐黨爭激烈,宋黨欲圖繼續死死壓住孫黨,不讓孫黨有翻身的可能,所以李征古會彈劾朱元,這是第一層。
自己從中看到機會,想發動烏衣台在江寧府散播謠言,誘使唐主李璟猜忌乃至撤換朱元,為淮西四州爭取有利局麵,這是第二層。
而自己的父親,看到了第三層,乃至第四層,將淮西四州白白丟給朱元,不光能使南唐黨爭的激烈程度更上一層樓,甚至還能逼迫郭榮調整戰略規劃,按照父親自己的戰略規劃來.……
不過正所謂登高望遠,有些風景不登上山巔,是看不到的。
自己並非眼界不如父親,而是所在的位置低了,若自己也能如父親那般身居高位,便能看到別樣風光,做出的決策自然也會不一樣.……
收攏思緒,李延慶將密信細細撕碎,丟進公案旁的紙簍裏。
李延慶並不急著通知江寧辦事處,按照規劃,江寧辦事處每兩日會派人來滁州送信。
要到今日晚上,江寧辦事處的烏衣衛才會抵達滁州城,這事急不得。
看著紙簍中的紙屑,李延慶突然又想起,若是局勢真朝著父親規劃的發展下去,周朝丟掉淮西四州,唇亡齒寒下,淮東三州怕是也難以維持,自己也許不久便能重返開封。
“這無疑是好事,回開封就意味著升官。”李延慶自言自語道。
在滁州城整日提心吊膽的,時刻憂心唐軍突破防線,若是能主動撤退,那無疑是極好的。
但不知為何,李延慶心中又生出些淡淡的傷感。
也許是對滁州有了些感情,這畢竟是自己第一次為官的地方……李延慶起身,想要出去透透氣。
房門卻被敲響了。
“推官。”是孔目官婁斌的聲音。
“進來。”
婁斌推門而入,微微低著頭:“推官,馬知州請你去議事。”
說是議事,其實是政事堂的調令到了。
五月初滁州賣出去不少官職,政事堂以及吏部當時都隨郭榮駐紮在壽州行在,就發了個本官告身,並未給這些買官者安排差遣。
而五月的中旬和下旬,整個行在隨郭榮返回開封,路途勞頓,也無暇處理這等瑣事。
一直到六月,朝廷在開封重新安頓好後,才有空來安排這些買官者。
李延慶麾下的兩名孔目官都買了從九品的官職。
戴景被調到隔壁廬州的舒城縣擔任縣主簿。
婁斌則被就地任命為滁州錄事參軍,與李延慶做了同僚。
錄事參軍的職權很雜,掌管一州文書、有權過問賦稅戶籍、有權參與審理案件、還能對州境內的縣官、曹官行使監督權。
縣官便是縣級官員,包括縣令、縣尉和縣主簿。
曹官則是州衙三名參軍的統稱,也就是錄事、司法、司戶參軍,放在後世,與科長差不多。
作為諸曹官之首,錄事參軍可謂是什麽都能管一點。
也正因為錄事參軍職權駁雜,官員短缺時,錄事參軍就是最容易空缺的位置,他的每一項職權都能由別的官員代勞。
“李推官,此番你衙中會少兩名孔目官,依老夫看,還是讓婁、戴兩家再派人來補缺為妥。”馬崇祚對推官衙門的事情很是上心。
“這是自然,多謝知州關心。”李延慶想選也沒得選,滁州能勝任孔目官一職的人著實不多,還是讓婁戴兩家繼續擔任比較靠譜。
未多時,婁斌與戴景都被叫來公廨,知州馬崇祚向兩人宣布了朝廷的任命,並將兩份告身交給兩人。
兩人本官差遣齊全,也算是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官員。
看著喜色溢於言表的兩名下屬,李延慶不免為兩人的前程感到一絲擔憂。
在滁州普通百姓的眼裏,乃至一般大戶的眼中,周朝在淮南的局勢不可謂不好。
南唐精銳禁軍五月大敗,整整一月不敢渡江北上,看起來似乎放棄了淮南;
大周皇帝郭榮雖然返回開封,但絕大部分軍隊都留在了淮南,淮南七州貌似固若金湯;
各州空缺的官員也在不斷補上,周朝看起來有意在淮南進行長久的統治。
但李延慶很清楚,這些都隻是表象。
如果父親李重進的謀劃成功開展,不久之後,淮西四州便會落入南唐之手。
屆時淮東三州腹背受敵,四麵皆是南唐領土與虎視眈眈的唐軍,糧道隨時可能被截斷,如何能夠長存?自然就隻能被周朝放棄。
婁斌、戴景兩人那時候估計屁股都沒坐熱,就隻能灰溜溜去開封待闕。
買官者在眾多官員中處於鄙視鏈的最底層,想要再得到一份差遣,恐怕比登天都難。
但婁斌與戴景對此全然不知,他們隻知道,自己得到了差遣,能成為人上人中的人上人,榮華富貴似乎唾手可得。
除了這兩個從九品官外,婁家與戴家還各買了個從八品的縣令。
不出所料,這兩個縣都在西北苦寒邊疆,淮南人宦遊西北,幾千裏路途上估計都得脫層皮。
而且邊疆的州縣十分窮苦,加之外族侵擾,幾乎不可能幹出什麽政績,升官自然也無從談起。
與婁斌、戴景這兩位就地上任的官員不同,這縣令的差遣得先去開封吏部參加銓選試,走個過場才能上任。
忙碌到傍晚,李延慶與馬崇祚才將買官的後續事宜一一處置妥當。
喝幹杯中最後一口茶湯,李延慶放下茶杯,語氣中透著淡淡的疲倦:“如此,這賣官鬻爵之事也算是有始有終。”
李延慶提出賣官鬻爵之法,是用來緩解滁州五月到六月間的糧米危機。
如今已是六月上旬,夏稅正源源不斷地運進州府庫,府庫內糧米堆積如山。
至少三個月內,駐守滁州的一萬五千周軍都不會有斷糧之危。
賣官鬻爵之法,也就失去了它的作用,賣完第一批官後就被李延慶和馬崇祚中止。
馬崇祚苦笑道:“現在來看,倒是各得其所,隻是再過兩月,情勢也許就會大變,現在買官的這些富戶,將來怕是要恨死咱們了。”
淮南的微妙變化,逃不脫馬崇祚這個老油條的火眼。
李延慶抬頭望了眼窗外暗淡的薄暮:“未來之事,誰又能說得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