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手腕
“李相,恐怕不能再替陛下分憂了。”範質語氣沉重。
郭榮劍眉深皺:“李穀之疾竟嚴重如斯麽?”
莫不成,是遠征淮南,拖垮了李穀的身子?郭榮心中不由生出一分自責。
範質麵露哀切:“臣昨夜去探望李相,他風痹甚重,雙腿疼痛難忍,已難以下床走動。”
郭榮歎道:“看來,朕得尋個時候去慰問李穀一番才行,李穀可稱得上是鞠躬盡瘁了。”
說著,郭榮又翻看了兩眼計劃文書,問範質道:“既然李穀有恙在身,範卿可有別的合適人選?”
範質早有準備,不慌不忙,故作思忖後回道:“臣以為,術業有專攻,五丈河有故道可用,施工難度並不大,三司下轄的河渠司當能擔此重任。”
身旁的張美身軀陡然一顫,他全然想不到,範質竟然會將疏浚五丈河的美差讓給三司。
旋即,張美抑製住激動,將頭埋低,秉持沉默。
郭榮略感意外,但並不奇怪。
隨著次相李穀病重,朝中能負責大型工程的,也就隻有軍中的幾名高級武將,以及三司了。
郭榮原本以為,範質會舉薦某位高級武將來擔此責,譬如監修開封羅城的韓通。
但出乎意料,範質卻舉薦了三司來負責疏浚五丈河。
當然,三司也沒什麽不妥的,何況三司使還是深得郭榮信賴的張美。
郭榮望向張美,問道:“張卿,你可有信心,在秋稅前將五丈河疏浚通暢?”
此時慣例,夏稅錢、秋稅糧,夏稅的運輸壓力並不大,難點在於秋稅糧米的運輸。
郭榮就指望著秋稅收上來的糧食,再起大軍南征,他壓根就沒指望李重進能單打獨鬥擊破淮南。
張美心中大定,抬起頭,篤定道:“請陛下放心,十月之前,五丈河定能暢通如初!”
議事完畢,範質與張美先後走出偏殿。
張美跟在範質身後,行到僻靜處,壓低聲調問道:“相公,方才為何會舉薦下官?”
“疏浚河道,本就是三司應盡職責。”範質繼續朝前邁步,頭也不回。
範質說得輕巧,張美又哪敢怠慢?
張美對著背影拱手行了一禮,陳懇道:“多謝相公抬舉,往後若有差遣,盡管吩咐下官便是。”
範質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張美,麵色從容淡定:“你乃是當朝計相,多將些心思用來替朝廷分憂。”
張美以為,是自己最近撈錢太甚,引來了範質的反感,腰彎得更低:“相公教訓得是,下官謹記於心。”
最近一兩個月,張美靠著開封城擴建,撈足了好處。
撈錢的方法也很簡單。
三司下轄的修造案、竹木案,承建了大量外城的官方設施,包括倉庫、官衙、兵營等。
張美靠著三司使的權力,將建材采購權私自承包給了開封城幾家豪商,從中收取了巨額好處費。
此事雖然沒有泄露,但張美自忖逃不脫範質的法眼。
範質目光掃過張美彎曲的脊背:“五丈河岸,近來是否新修了一座碼頭?”
張美聞言一愣,回道:“確有此事。”
範質的雙眼轉向身旁斑駁的紅色宮牆:“這是你的手筆?”
“那處碼頭,並非下官的產業。”張美語氣有些古怪。
張美多麽希望那處碼頭是他自己的產業,隻可惜,這塊風水寶地早就被他低價甩賣給了李延慶。
若是能回到過去,張美真想給過去的自己一巴掌,可供幾代人揮霍的產業,怎就如此輕易地拱手相讓了?
“不是你的?那會是誰的?”範質略感疑惑,再度望向張美。
張美遲疑了一陣,忍受著範質不斷淩厲的目光,緩緩開口:“聽說,是李使相的。”
“李使相……”範質若有所思地撫了撫烏黑長須,轉身朝政事堂行去。
回到政事堂,天色已近昏暗。
次相李穀抱病在家,三相王溥最近沉迷編史,一到放衙就會急不可耐地打馬回家。
偌大的政事堂,此時隻有兩人。
張湜見範質步入政事堂,連忙低著頭上前迎接:“相公。”
這位新晉侍禦史知雜事,年過半百,身形短小瘦弱,高不過五尺出頭,雙目凸顯,頜下留著一撮泛黃的山羊須。
“來了。”範質背著手步入屋內。
張湜恭恭敬敬道:“下官剛到不久。”
範質走到公案後,抖了抖官袍,徐徐坐下:“彈章寫得如何了?”
“彈章已然寫好,正想請相公幫忙斧正。”說著張湜從袖中取出一份疊好的文書,雙手奉上。
“我瞧瞧。”範質伸手接過文書,攤開,其內正是一篇針對國子監貪贓枉法的彈章。
範質早已知曉國子監內部存在貪汙販書款的劣行,卻一直隱而不發。
如今張湜入開封,出任禦史台二把手,範質就想讓張湜來摘這個功勞,好穩固他在禦史台中的地位。
仔細看過彈章,範質將彈章擺到張湜麵前,手指某一段落:“這裏語氣有些稍重了。”
張湜瞪大了雙眼,雖然還有些不太服氣,但還是畢恭畢敬道:“多謝相公指點,下官回去便改正。”
“尹祭酒怎麽說也是五朝老臣,得給他留些麵子。”範質諄諄教誨道:“你剛調來開封,彈劾國子監已是震驚朝野的大事,不宜鋒芒太甚。”
張湜本以為,自己背靠首相範質,對待敵人要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卻忘了自己正身處帝國的中心,這裏可是開封官場,水深似海。
聽範質一席教誨,張湜恍然大悟,點頭如搗蒜:“相公教訓得是,下官太過魯莽,差點犯了大錯。”
範質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旋即恢複如初,波瀾不驚道:“改好了,明日就呈上去,你新官上任,要盡早壓服禦史台這幫官吏,我有一樁大事要交由你負責。”
張湜欣喜若狂,麵色發紅,竭力抑製住激動,沉聲道:“是,請相公盡管放心,下官絕不會辜負相公的期望。”
這張湜不一定能堪大任,可目前確實沒什麽好用的人選,將就著算了……範質略一思忖,說道:“此事我先與你透露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