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入局(四)
上門之前,馮吉也是做足了準備,他結合時局變動,敏銳地察覺到了李延慶新差遣後頭隱藏的深意。
李延慶微微一笑:“我確實即將赴任洛陽,不過隻是個小小的留台禦史罷了,怕是入不得少卿法眼。”
“你我都是為國效命,怎會有高低之分?況且這留台禦史絕非閑職,衙內若是看輕了這個差遣,恐怕.……”馮吉重新坐直,端正麵容,左手輕撫頜下短須,愈發泰然起來。
這馮吉,方才還神情凝重,怎的一下子就鎮定自若了……李延慶心中思緒微動,問道:“聽少卿此言,這禦史留台的差遣,似乎暗藏玄機?”
“當然暗藏玄機。”馮吉收起下頜,故作高深地點了點頭。
嗬,你就擱那裝吧……李延慶心中冷哼一聲,這所謂玄機,他早在淮南就參透了。
不過,李延慶還真想聽聽馮吉到底有何“高見”。
李延慶微笑道:“還請少卿不吝指教。”
“嗯……”馮吉遲疑了一陣,方才徐徐說道:“朝廷調衙內去洛陽,其實是想借刀殺人。”
李延慶故作訝異:“哦,這倒有意思了,那朝廷是想借我這把刀,去殺誰呢?”
“還能是誰,自然是洛陽城裏,以十阿父為首的一幫勳貴。”
提及十阿父,馮吉的語氣中透著不加掩飾的不屑,他向來看不慣飛揚跋扈的武將,更遑論這些仗著兒子飛黃騰達,就敢目無法紀的混賬玩意。
“想不到朝廷竟是這等用意。”李延慶端起茶碗,輕輕抿了口熱茶,說道:
“不過我就一介從八品禦史,如何能對付十阿父這等當朝顯貴?少卿和朝廷未免太高看我了。”
馮吉等的就是這一句話,他當即回到:“衙內此言就有些妄自菲薄了。”
說著,馮吉抬起右手,高聲道:“衙內何許人也?那可是當朝李使相最器重之三子,李使相如今正領我大周泰半精銳,征戰於淮南,衙內此時赴任洛陽,即便是柴國舅,也得讓你三分麵子。”
十阿父之首的柴守禮,雖是郭榮的生父,但在法統上,卻是郭榮的舅父。
“若果真如此,那我倒是受寵若驚了。”李延慶輕笑著放下茶碗:
“可我既是武家出身,與十阿父等人同屬武家,朝廷又為何要派我去洛陽,就不怕我與十阿父等人同流合汙麽?”
馮吉篤定道:“衙內絕非此等人。”
李延慶看著馮吉,似笑非笑:“你非我,如何知道我非此等人?”
“衙內就讀於國子監時的文章,我有幸讀過兩篇,對衙內的誌趣也算是略知一二。”馮吉點到為止,不再多言。
李延慶在國子監裏待了一年,長長短短的文章寫了不下十篇。
雖說都是些應試形的官樣文章,但多多少少還是摻雜了些李延慶的想法。
“少卿有心了。”李延慶對馮吉這等行徑並不感到意外。
為了摸清李延慶的為人,馮吉不止看過李延慶在國子監的所有文章,還通過關係,調查了李延慶在滁州的所有事跡,自忖已摸清了李延慶的性子。
在馮吉看來,李延慶出身武家,受過正統儒家教育,沒有尋常衙內的跋扈惡習,更難能可貴的是體恤普通百姓。
這也馮吉今日上門的一大原因,他自信能說服李延慶。
“依衙內剛正之為人,斷不會與十阿父等人同流合汙。”馮吉擲地有聲。
“嗯……”李延慶輕輕點了點頭,岔開話題:“不過,少卿,時候不早了,我看還是開門見山吧。”
馮吉心知說動了李延慶,打起十二分精神:“那我就直言了,衙內此去洛陽,我可以協助衙內。”
“協助?”李延慶似是來了興致,問道:“如何協助?”
其實李延慶思緒稍一轉動,就猜到了馮吉口中的協助為何物,無非是讓花間社在洛陽的幾個小蝦米出點力。
“在洛陽,有幾名與我相熟的官員,若是衙內有意懲治十阿父,我能讓他們為衙內盡綿薄之力。”
說罷,馮吉頓了頓,觀察了一會李延慶的神色,見李延慶神色如常,他略感失望,但還是接著說道:“若衙內有需要,我也能為衙內盡一份力,雖說我目前隻是在太常寺虛度時日,但在朝中還是有幾分人脈的。”
馮吉深知,要想請不太熟悉的人幫忙,最好是先表明自己能回報什麽,這樣可以大幅提高獲得幫助的可能。
李延慶聞言心中暗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馮吉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花間社那點人脈了,不過這批人脈還是有點用的,如果能抓到自己手裏,也不失為一股助力.……
撇過頭略微思忖了一會,李延慶望向馮吉,微笑著問道:“少卿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無功不受祿,少卿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見李延慶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馮吉心中冒出一股不好的預感:莫非這李延慶對我的來意一清二楚,同時還知曉我的勢力?不然他怎麽一點意動的樣子都沒有?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馮吉就連忙掐滅:不,這絕不可能,李延慶不過是個未滿二十的少年郎,如何能有這般能耐?頂多是城府比較深罷了……
馮吉理了理思緒,嘴角擠出一絲笑容:“我手頭還真有樁煩心事,想請衙內協助一二。”
李延慶臉上笑容更甚:“那便好,我這人最討厭不勞而獲,還請少卿直言。”
馮吉深吸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一字一頓道:“其實,我最近想參與一樁生意,但家財貧瘠,故而想向衙內借筆錢。”
像馮吉這樣自視甚高的文人,要開口借錢還真是一樁不小的難事,不過都腆著臉深夜上門求見了,也就不差這點臉麵了。
繞來繞去,終於是繞到借錢上了,跟這馮吉聊天,可真有些費勁……李延慶向後靠了靠,泰然自若道:“原來是借錢,那少卿想借多少錢呢?”
馮吉厚著臉皮,故作輕鬆道:“不多,就三萬貫。”
“咳……咳。”李延慶忍不住輕輕咳了兩聲。
好你個馮吉,開口就三萬貫,真當錢不是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