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敵意
禦史留台。
顧名思義,就是留在陪都的禦史台。
此時的洛陽禦史留台,有一名管理各項雜務的侍禦史,以及四名監察禦史。
留台的監察禦史官階雖低,僅有八品,肩上的擔子卻一點不小。
包括洛陽府在內,周朝洛陽以西的幾十個州,都屬於禦史留台的監管範圍。
除了監督諸州官吏外,禦史留台還替代了部分河南府的職權。
由於前幾朝留下的傳統,洛陽城裏大半官司,都是由禦史留台署理。
李延慶昨日入洛陽城,住進了早早派人租下的宅邸,今日一早就穿著官服來留台報道。
“總而言之,李禦史。”留台侍禦史賈玭(pin)雙手搭在公案上,抬頭凝視著李延慶,麵無表情地慢聲細語:
“咱們這留台規矩沒開封禦史台那般繁雜,公務也少,你每日過來點個卯就成。
若要赴地方巡視,向本官招呼一聲即可,有合適的案子,本官自然也會留給你。”
賈玭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李延慶不必過多參與禦史留台的公務,安安穩穩等著分功績就好。
混跡官場十幾載,年近四十的賈玭自以為嗅覺敏銳。
在他看來,李延慶這剛滿十八的李家三衙內,就是來洛陽混資曆的。
賈玭不是沒聽說過李延慶在滁州的豐功偉績,可他對此卻不怎麽相信。
為官多年,賈玭很清楚官場的各種門門道道。
以李延慶的出身,想要功績,不多得是官員排隊送貨上門?
賈玭堅信,滁州那殲滅數百叛黨的功勞,必是武將尹崇珂分潤給李延慶的。
不然以李延慶區區滁州推官的身份,怎麽可能與殲滅叛黨扯上幹係?
由於偏見與腦補,在賈玭的心裏,李延慶就成了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在得知李延慶要來留台擔任監察禦史後,賈玭就決定不給李延慶這位紈絝麵子,讓他在洛陽铩羽而歸。
但偏偏,範質兩日前發來私信,囑咐賈玭對李延慶一定要多加關照。
賈玭可以不在乎李延慶背後李重進的意思。
畢竟李重進是武將,很難幹涉到文官體係。
可範質坐在文官體係金字塔的頂端,賈玭不可能忽視範質的要求。
賈玭想在官場幹到七十歲,可不想提前告老還鄉。
但由於偏見在先,賈玭很自然地就誤解了範質的意思。
範質的本意,是要賈玭協助李延慶對付十阿父,不過在信裏沒有明說,隻是含糊地表示李延慶在洛陽需要援手。
賈玭卻誤以為,範質是在要求他將功績讓給李延慶,好讓李延慶順利撈到資曆。
這更是加重了賈玭對李延慶的厭惡。
雖然賈玭搞不懂為何範質會協助李延慶,但他還是決定遵照範質的囑咐,分潤些邊角功績給李延慶這位“紈絝子弟”。
不過既然是紈絝子弟,那參與留台的公務就大可不必了。
洛陽乃是本朝勳貴的聚集地,城內豪宅遍地,關係極為複雜。
如今十阿父在城內胡作非為,惹得百姓怨聲載道,偏偏這幫人後台硬如鐵石,沒人敢動。
賈玭生怕李延慶這初出牛犢不怕虎,到時候滅火不成倒添把火。
嗯?
李延慶心中頓時警覺:這賈玭和自己才是第一次見麵,自己已經是他的下屬,他為何會對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敵意?
賈玭這話聽起來似乎很是熱切,但稍一分析,就知道他的態度實則是拒人千裏之外。
範質難道沒有提前給賈玭打招呼?
李延慶壓下心頭疑慮,微笑著回道:“下官初來洛陽,對洛陽甚是生疏,還請員外不吝指教。”
留台侍禦史是賈玭的差遣,他乃是外放京官,本官為戶部員外郎,位居正七品。
賈玭似乎懷有敵意,李延慶初來乍到,決定先觀望一陣再說。
“本官也是上月才接任侍禦史,對留台知之甚少,並無什麽可指點的。”賈玭輕輕撇過頭,不再直視李延慶。
賈玭是在張湜高升開封禦史台後,才接替張湜的位置,出任留台侍禦史。
此前,賈玭並未在禦史台或者留台內任過職,說是對留台知之甚少,倒也並不為過。
賈玭此言毫無疑問是在下逐客令。
李延慶心中疑竇更深,但也知趣地告辭而去。
身為監察禦史,李延慶在留台有一間自己的公廨。
這間公廨並不大,或者說有些狹小,長寬皆隻有一丈出頭。
公廨內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書架而已。
李延慶推門步入屋內,環視一眼,拉出椅子坐下,開始思考目前的局麵:
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什麽?
是弄倒十阿父之一的韓倫,進而影響到他那個擔任馬軍都指揮使的兒子——韓令坤。
最好是能讓韓令坤擔上連帶之責,迫使郭榮將韓令坤撤職。
此行的次要目的呢?
是打壓十阿父的氣焰,平息洛陽民憤,完成範質交代的任務,以獲取首相範質的好感。
完成這兩目的,自己便可回開封述職。
禦史留台的長官,侍禦史賈玭對自己敵意頗深,且這敵意不知由來。
但這重要嗎?
這不重要。
或者說,整個禦史留台都不重要。
十阿父在洛陽橫行兩載,禦史留台屁都不敢放一個,這樣的禦史留台確實屁用沒有。
自己的盟友,是高錫,以及西京留守竇儀,這兩人應該還算可靠。
那麽,為達成目的,現在應該如何行動?
李延慶思考良久,終於決定動身,先去見竇儀。
半刻鍾後,李延慶再度進到賈玭的公廨,拱手道:“下官想向員外告假五日。”
這李延慶,剛來就告假?這是要作甚?賈玭心中微驚,急忙問道:“五日?這麽長?有什麽事要告假五日?”
李延慶回道:“下官身為監察禦史,有權巡按州縣,初來洛陽,想先赴洛陽左近州縣巡按一番。”
這正中賈玭下懷,他就不放心李延慶在洛陽城裏,生怕李延慶招風惹雨。
賈玭難得地露出微笑:“原來如此,那本官準了,留台公務清閑,你放心去便是。”
禦史留台每日雖然要處理不少官司,但台內有十數名精通刑名的胥吏,這些粗活累活自然不需要幾位尊貴的禦史親力親為。
賈玭的防備,倒也正合乎李延慶的想法。
李延慶此行壓根就不是來刷資曆的,些許功勞不要也罷。
“那下官便告退了。”
未多時,李延慶騎馬離開禦史留台,直奔河南府衙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