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玉人兔子//
景安二十五年,舒淺鈺在回都城的路上,她和沈昭熙在餘樵縣和豐城的邂逅,這兩次相遇是巧合,最後變幻成舒南枝同意這門婚事的原因之一。
回到火涇城,三月十五日是火涇城的天燈節,亦是舒淺鈺的生辰,沈昭熙設法與她在皇寺井清寺二樓單獨見麵;城外過雲客棧中的邂逅,也是沈昭熙設法故意為之,她和他同桌用晚膳,有說有笑,甚至舉止親密,也是他存心的。
沈昭熙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舒南枝誤以為他和舒淺鈺刻意避開旁人,私下見麵,來往親密,兩情相悅。
沈昭熙做到了,他們的婚事得到了舒南枝的首肯。
沈昭熙娶了舒淺鈺後,他不再覺得生活乏味可陳,和舒淺鈺在一起,他們偶有吵鬧,但他的歡喜多於悲愁,悲愁少得接近於無,他覺著婚後生活十分甜蜜。
他千方百計的對她好,哄她開心,她也漸漸融入他的生活,她的心裏也逐漸有他的存在,他們的夫妻生活幸福美滿。
景安二十七年,二月十六日,他們從青州回來,將將抵達火涇城,幸福甜蜜的生活被人無情的斬斷,他們的婚姻出現深深的溝壑裂縫,宛如一聲驚雷,晴天霹靂。
看見舒淺鈺和南期孤男孤女,共處一室,南期光|裸的躺在一床上,舒淺鈺鎖骨脖|頸處的紅痕更是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世界天崩地裂。在他的心疼痛之際,他的暴戾和煞氣也隨之鋪天蓋地而來。
其實沈昭熙心裏明白,舒淺鈺是被有心之人陷害,她也很難過,她的心裏有說不出的酸辛和苦楚,這些他都明白。他理應擁著她,不停的安慰她,說他知道她心裏的苦,不要緊,他不怪她,因為這本就不是她的過錯。
可他壓抑不住自己的痛苦和忌妒,他失去往日的冷靜和理智,情緒完全失控,他的冷戾就像是脫韁的野馬,恣意無羈。
那個男人和他的妻子從小就認識,沈昭熙覺得自己沒能擁有妻子的童年,是一種遺憾,他嫉妒那個男人。他的妻子還和那個男人發生了關係,妒忌之餘,他的心很疼,鑽心的疼,他真的太痛了。
在床|事上,他貪婪放縱,她曾私下和他說過,房事節製些,節製些,他嘴上應是,可到了床上之後,一旦情.事開始,節製不節製,完全由他說了算。
他是個占|有欲很強的人,他的妻子隻能是他的,他無法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他能責備誰?
怪他自己無法完全獲得妻子的芳心,也怪他沒能護好自己的妻子。
一切都怪他。
她被人算計的事情,他看得很透徹,但麵對她時,他還是會很痛很痛,因為太愛,他覺得痛苦,墜入痛苦的深淵中,禁不住會對她態度清冷。
這一日,火涇城在下雨,陰雨綿綿。
沈昭熙從李知歆的口中得知,他的妻子和那個叫南期的男人沒有發生關係,究竟是真是假,沈昭熙還不能完全確定。
沈昭熙開始迷茫了,這份迷茫來自於舒淺鈺最後決定和他和離。
她是個醫術精湛的大夫,著手成春。
她能把命懸一線的南期救回來,說明她知道南期是中了何種毒。
若南期真是中了逍遙忘塵,那麽中了這種毒之後會是昏迷不醒的症狀,她肯定還知道她和南期沒有發生過關係。
那她為何決定和他和離?
是為了逃離他後,和南期在一起嗎?
沈昭熙的頭緒雜亂,宛如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天色灰蒙蒙,細雨霏霏,如針的密麻春雨宛若織了一張幔帳,雨聲淅淅瀝瀝。
以往沈昭熙回錦梨居時,總能看見舒淺鈺,她有時坐在院子裏的秋千架上,她有時在主居的暖榻上看書,她有時在暖榻上小憩,她有時在書房……
她抬頭看他時,笑意溫婉,語氣溫和,“明辰,你回來了……”
晚些時候,當她看見他回來時,吩咐人把溫著的飯菜呈上桌,若他沒什麽胃口,她會服侍他休息:幫他洗腳,幫他寬衣。
芸芸眾生,她是他的救贖。
再晚一些,若她已經睡下了,他掀被躺在她身邊。有時他會圈著她,把她擁入懷中。有時候他不會把她擁入懷中,因為他不敢,他恐懼,怕冤魂來找他索命的同時,把她也拉入黑暗的深淵中。
沈昭熙進入錦梨居,院子裏沒看見舒淺鈺的身影,主居也沒有看見她,沈昭熙的眸色發潮……
是啊,她已經去了柳州浮圖城。
沈昭熙站在主居臥房外室,聽見蓯蓉向他行禮,他的思緒回攏,擺擺手,示意蓯蓉免禮。
沈昭熙打量著臥房,裏麵的床被他命人重新換過了,蓯蓉正在整理房間。
沈昭熙看見桌上有三個長形錦盒,他走過去打開看了看。
裏麵各裝著一支筆毫:一支是柳州浮圖城的兼毫,一支是北玄郡玄城的狼毫,最後一支是青州的羊毫。
蓯蓉抹了把眼淚,把去年沈昭熙生辰那日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給沈昭熙聽。
蓯蓉話裏的意思是:舒淺鈺本來打算送三對筆毫給沈昭熙作為生辰禮物,但取了東西回花園時,剛好撞見沈昭熙和曲瑤正站在九曲回廊上,曲瑤遞給沈昭熙一個精致的香囊……舒淺鈺不願再看下去,和蓯蓉轉身回錦梨居,送三對筆毫變成送三支筆毫。
聽完蓯蓉的敘述,沈昭熙的心隱隱作痛,他的眼睛濕了。
沈昭熙從臥房出來,轉至書房,茯苓正和兩個侍女在書房裏麵整理。
那天,書房被沈昭熙砸得麵目全非,如今,書房裏麵窗明幾淨,壞掉的家具重新換了一套,由於他要求要置辦成原來的樣子,所以書房今日才算完全整理好,擺放整齊。
茯苓在整理置物架上麵的擺設。
落地鏤空置物架上,放置著一對摔碎的小玉人:一個刻著她,一個刻著他。
那對小玉人卻被他摔碎了,那個刻著他的小玉人被人粘過,沒有完全複原,而那個刻著她的小玉人依舊是碎了。
摔都摔碎了,怎麽可能再“破鏡重圓”呢?
***
據茯苓回憶,二月十七日晚,曲瑤被沈昭熙掃地出門後,呆在書房的舒淺鈺曾把摔碎的小玉人碎片撿起來,放在一起,然後用魚鰾膠把小玉人一點一點粘上。
當時,舒淺鈺還不願讓茯苓插手,要自己親自動手。
舒淺鈺蹲在地上,垂著眸子,很認真的粘那個刻著沈昭熙的小玉人,可舒淺鈺怎麽都粘不好。
茯苓在一旁幹著急,都壞成這樣了,怎麽可能粘得好?
舒淺鈺粘著粘著,啪嗒啪嗒……她忍不住落下淚來,淚水滴落在地板上,一顆,一顆,又一顆……
舒淺鈺沒耐心再粘下去了,停下手中的動作,蹲在地上無聲的哭泣。
茯苓走過去,心疼的安慰她,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給予撫慰。
茯苓安慰她,“王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舒淺鈺埋首在兩膝之間,肩頭顫動,悲愴的哭了一會兒,徹底放棄了小玉人,抹了一把眼淚,穩了穩情緒,起身離開書房……
後來,深夜時分,舒淺鈺從斕旭軒回錦梨居,茯苓看見舒淺鈺的眼中有水光掠過。
舒淺鈺回一趟錦梨居,是為了特意來拿她從青州帶回來的那隻兔子。
那晚舒淺鈺臨走前,還曾對茯苓交代過,“王爺喜歡喝棠城白毛茶,別煮太濃,他不喜歡。他私下很少喝酒,若他真的喝醉了,別用濃茶給他解酒,給他煮碗醒酒湯或者衝碗醋加白糖湯。他的飯量比較小,但他比較挑食,菜不能做得太鹹,不能太油膩,他喜歡飲食清淡……”
話說到這兒,舒淺鈺的聲音忽然沒了。
茯苓費解的看著舒淺鈺,感覺舒淺鈺仿佛是在囑托身後之事。
舒淺鈺目光複雜的看著茯苓,歎了口氣,輕聲說了句,“你跟了他這麽多年,這些事情比我還要清楚,我真是在冠上加冠。”
冠上加冠——多此一舉!
那晚,茯苓看著舒淺鈺帶著兔子離去的背影,下意識的喚她,“王妃……”
茯苓看見舒淺鈺頓了頓,但舒淺鈺沒有回頭,短暫的停頓過後,舒淺鈺繼續邁步離去的同時,說了句,“你們多保重。”
茯苓聽出一種道別的味道來,也聽出舒淺鈺的嗓音隱隱發顫。
***
聽完茯苓的回憶,沈昭熙的嘴裏酸楚苦澀,百感交集,他的心更痛了,他揮退了書房內的其他人。
書房內,一室寧靜。
沈昭熙孤零零的站著,盯著擺放在置物架上的那對小玉人。
疼痛感向沈昭熙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他真的太痛了,眼睛泛紅,眼中有淚花。
他的肩頭顫抖,止不住的顫抖,有眼淚接連不斷的從他的眼中落出來,宛若外麵淅淅瀝瀝的春雨。
在火涇城,女子可用兩罐茶葉向男子傳情,也可以用一對筆毫向男子傳情。
去年曲瑤曾在他生辰那日以曲子《連理枝》傳情的事情,她也知道。
原來她都知道,她什麽都知道,她隻是選擇沉默,選擇無動於衷。
他想起他們成婚後一起度過的第一個上元節,她願意向他吐露她不喜歡上元節的原因,她在他的懷裏悲慟大哭。
他想起自己身中火陀毒時,她盡心盡力的幫他解毒,夜不能寐。
他想起婚後她陪著他過第一個生辰,當她看到曲瑤送他香囊後,她對他隱隱的疏離。
他想起他每次疼得睡不著覺的時候,她總是唱歌給他聽。
他想起在青州時,他深受重傷,她不眠不休的救他,當她看見他醒來,有欣喜的花兒在她的眼中盛開。
他想起她提出和離那晚,她去斕旭軒的書房找他。
她蹲在他麵前,伸手試圖握住他的手,他卻避開不讓她觸碰,聽見他清冷的說“你別碰我”時,她眼裏的光就那麽黯淡了下去,她蒼白的臉色,她顫抖的指尖,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在他的心上剜了一道道口子。
她在屋子內來回踱步,是她的糾結掙紮和痛苦,她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平靜無波的和他提出和離。
她頭也不回的離開書房,他看見她走出書房,腳步趔趄了下。那個時候,隻怕是由於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導致她腳下不穩,才會趔趄了一下。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合格的丈夫,他想方設法的討好她,隻為博取佳人一個笑容,他足夠寵愛她、疼愛她。
如今想想,他才明白過來,他做得還不夠好,至少在妻子那裏,他的胸懷還不足夠寬廣。
那件事情不是她的錯,是他沒能保護好她,她才會遭人算計。那時的他多麽愚蠢啊,多麽心胸狹隘,在她最需要一個懷抱的時候,他沒有出言安慰她一句話,反而責怪她,他冷漠傲然的言行舉止已經傷她至深。
沈昭熙把那對破碎的小玉人碎片握在手心。
滾燙的淚水滴落在他的手上,從手臂上滑落到地板上。
她最脆弱的時候,他沒有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在她想要丈夫的寬慰之時,他卻出言責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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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慕硯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