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五四章 年前
五叔何四時到老板家要賬,還沒有回來,那時候的農民工,被拖欠工資是很正常的事。
夫妻兩個年前這幾天一直會在外麵要債,不到大年三十的晚上不會回家。
沈立言可憐毓秀、秀外、慧中三個可憐的丫頭,隻要回趟老家,就會喊上她們一起吃飯,喊上他們三個,就不可能不含何鍾靈。
於是,何廣家原本好久沒有人氣的房子,陡然熱鬧起來。
裏屋很快熱鬧起來,何夏長不甘心的反抗聲、沈立言的嗬斥聲、折斷柴火的脆響聲、鍋碗瓢盆的磕碰聲……
眾多聲音伴隨著菜油獨有的清香,和鬆針燃燒時特有而好聞的香味,在小山坳的上空彌漫。
沒多久,沈立言喊吃飯的聲音就再次響起,何廣拉著有些扭捏的何林、何火幾個兄弟,進了前排房子的最東頭。
老房子采光很差,走進去就覺得眼前一暗。
好在有幾道從天而降的光柱,為房間裏增添了一些光亮,那是陽光穿過破碎的泥瓦投射進來的。
他們大多數時間都住在縣城的商品房裏麵,老房子他們一年到頭住不了幾個月。
沒有人氣的舊式房屋,蟲蟻蛇獸進進出出,很快就老舊不堪。
何廣坐在桌子邊,一邊無聊地撥弄著光柱,看太陽的形狀在手中變幻,一邊對何夏長說道:
“老爸,這屋頂也該修修了,好多瓦都破了!”
何夏長瞪了何廣一眼,大拇指和食指連連搓動,沒好氣地說道:
“大話誰不會說?這地球還該修一下呢,你出錢?”
對來自老爹的輕視,何廣很是不忿:
“誒,老爸,你咋地又懟我呢?難道我說的不對麽?”
何夏長懶得看他,身子半靠在桌子上,一邊抽著香煙一邊說道:
“對,非常對,你說了一句非常正確的廢話,就是啥用沒有!
要不你別讀書了,省下來的錢,我馬上拿錢,把這個老房子的屋頂修一下!
不不不,不修屋頂了,還修什麽屋頂呀,我把這破房子推倒重建,不更好嗎?”
何廣氣的自翻白眼、啞口無言,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笑嘻嘻地看著何廣憤憤不平的樣子,好半天後,何夏長才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臭小子,別一天到晚就想著指使你老爹我,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
老老實實在學校裏好好念書,給我搞個大學錄取通知書回來,其他的事少瞎操心,知道麽?”
父子間的對話到此戛然而止,何廣氣鼓鼓地偏過頭,不理會這個煩人的老爸。
何夏長是何家第二代難得的讀書人,讀書成績很好,中專後直接當了人民教師。
幾十年功夫下來,教訓人的本領無人能及,平時話不多,但隻要他開口,別人就隻能幹瞪眼!
說完,他半眯著眼睛,靠在飯桌上休息。
才從城裏回來,在各家田間地頭忙活了好一會,到處搭把手,後來又去追何禮,他有些疲倦。
幾個兄弟就開始圍著桌子,咯嘣咯嘣地磕著瓜子。
“來了、來了,吃飯了、吃飯了!”
沈立言的聲音適何響起,打破了桌子上的沉默。
黃豆燉豬蹄、紅燒肉、大蒜炒肥腸、紅燒豆腐……,一個個油香四溢的菜端上了桌子:
“吃吧吃吧,何廣、何林、何火……你們多吃點,別餓著了……”
飯桌上,除了沈立言偶爾會說說話,剩下的盡是一片吞咽聲。
筷子閃爍,一塊塊肥肉、豬蹄、豆腐塞滿了幾個孩子的腮幫子……
沈立言的菜,是何家家族乃至整個望龍灣的一絕,何家第三代所有人,都喜歡到他們家吃飯。
年輕時候的她,就以俊俏的麵容和田間灶上的一把好手而著稱,不然,當時已經是吃國家飯的何夏長,也不會跟她好上。
隨著桌上飯菜的減少,何夏長、沈立言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基本都隻是撥著白飯,偶爾夾一次柴,也多半選的是孩子們不大喜歡的蘿卜、青菜。
沒多久,滿桌子的菜肴已經成了殘羹冷炙,塞了兩大碗白米飯的何廣連打了幾個飽嗝,滿足地摸著自己滾圓的肚子——爽,這一頓可以抵一個星期了!
然後他就開始動歪腦筋了,這大過年的,能不能從老爸老媽口袋裏弄點壓歲錢呢?
身為高中生的他,其實已經有屬於自己的社交了,錢是必須的,可惜的事,何夏章跟沈立言對他管的很緊,給的零花錢很少。
等幾個兄弟姐妹吃好離開,沈立言收拾好碗筷,何廣趕緊屁顛屁顛地湊了上去,泡好了兩杯茶,主動遞到父母的手上。
何夏長眼皮子挑了挑,嘴角牽動,無聲地“嗬嗬”幾下,一句話不說,任由何廣把茶碗塞到他手裏。
兒子的這點小九九,他早就清楚的不行了,肯定是又想要錢了。
沈立言卻是開心得很,欣慰地望著還算俊朗的兒子,怎麽看怎麽歡喜——兒子長大了,知道關心父母了。
“兒子呀,還有一個學期就高考了,一定要吃好喝好,學習的東西該買就買,這裏是三百塊錢……”
沈立言這話,讓何夏長連連搖頭,讓何廣臉都笑開了花。
十幾年前的何廣家並不富裕,雖然吃穿不缺,但城裏麵的開銷也大,還要還清幾年前何廣那個夭折弟弟何廈生病的欠款。
真正論起來,他們家的底子其實也很薄,三百塊錢,已經不算小錢了。
不過,這幾年,他們已經逐漸緩過勁來了,何廣也從以前的跳脫、頑皮,變得懂事、勤奮,學習成績越來越好,何夏長也就沒有阻止。
就在何廣結果三百塊錢的時候,一個尖刻的聲音猛然想了起來:
“哎呦,老二真是闊氣了,還沒到春節了,就開始發壓歲錢了!”
說話間,何廣的大伯何春種慢悠悠走了進來,臉上的譏誚之色都無法掩飾。
看到他高高瘦瘦,卻全無精神,更有一絲戾氣的表情,何廣看著就覺得難受。
但他是長輩,何廣還是隻能低聲喊了一聲“大伯”,沒跟他多說什麽,就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