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澆冰
第三天,言潯又來了。
這次不同以往,內官帶她去了一處宮廷密苑。
望著頭頂“梁都宮”三個大字,言潯仿佛看到了希望。
小人兒會心一笑。
“北祁國君請稍候……”內官停步回身,又是同樣的說辭。
“嗯。”言潯點頭答應,麵上是一片春光。
目送著內官離去,轉目望向天際,今日天光大好,日色明媚,罩拂在身,有說不出的暖意。
言潯立在宮門前,靜靜的等。
可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一個時辰過,內官還沒有出來。
仿佛一下子又回去了之前,言潯不免有些沮喪。
日色暗了暗。
緩緩垂目,言潯垂頭,看著鞋尖出神。
又一個時辰過。
小人兒歎了口氣,開始自顧自的踱步取暖。
就這樣,一直熬到入夜時分。
按理說,內官該出來送自己了,可今日卻遲遲不見內官的身影。
這所宮殿前無人看守,眼下寂寂黑夜中就隻有自己一人。
言潯不知該何去何從,雙手抄袖,隻能來來回回的走。
夜裏寒風刺骨,就算她穿著冬衣,也難以禦寒。被凍的渾身發抖,小人兒迎風打了個噴嚏。
撫了撫帽子,取出水袋。沒想到熱水也喝完了。言潯無奈,抱著水袋舉目四望。
實在是太冷了。
想來想去,最後決定找一處地方避避風。
言潯在夜色中摸索,尋著梁都宮的宮牆,找了處牆根蹲下。
縮著身,纖凜的身影在夜色間瑟瑟發抖。
明眸之間一點水光湧動,言潯無言,望著前方,陷入沉思。
不想就在此時,頭頂“嘩啦――”一聲驟響。
還不等言潯反應,一桶冰水瓢潑而下,澆透全身。
言潯張大了嘴,她想叫,卻沒叫出聲音。
隨後是良久無音,隻見纖影一動不動的蹲在原地,少量的冰水順著絨帽絨衣滴落,還有很多浸進衣服裏。冰水如刀,柄柄鋒利,劃破軀殼。
刺骨的寒意,都不能讓言潯驚醒,她已呆若木雞,久久不能平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緩緩垂目,看著已經被濕透的冬衣。
言潯遲鈍的眨眼,神色木訥呆滯。眸間的水光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洞無神。
“唉。”一聲輕歎,言潯麵無表情,扶膝起身,緩步朝著來時的路走去……
隻可惜,行至閶闔宮門前才發現宮門已經下鑰了。
渾身濕透的言潯,呆呆的立在宮門前。頓了頓,轉身仰望天際月色,見今夜烏雲蔽日,無星無月。
……
三更天過。
一輛馬車行到閶闔宮門前。
宮人提燈開車門,從車上走下一人。映著宮燈見那人神色俊朗,沒想到竟是方延川。
方延川提步向前,在一處牆根底下停步,一雙憂目靜靜的看著前方。目之所及是言潯纖凜的身影,闔目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似是睡覺了。
其實是凍昏了。
……
等言潯再醒來時,已不是何年何月的事了。小人兒渾身無力,頭疼欲裂,疲憊的撐開眼,一臉迷茫的望向四周。
眨了眨眼,視線欲漸清晰,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場景。
原來自己已經回到了驛站中。
周明守在自己身邊,眼下那人正靠著床闔目小憩。
“咳咳……”還沒等開口,言潯便忍不住咳了起來。
聽見聲音,周明登時挺身坐起,下意識的開口關心,“怎麽了?怎麽了?”
一見言潯醒了,那人幾乎是喜極而泣,高聲大呼,“主子!您終於醒了!可嚇死我了!”
“咳……”言潯想說話卻還是忍不住咳,麵色蒼白無力,唇瓣更是血色全無,停了好久才勉勉強強開口問,“我……怎麽回來的?”
聲音也是沙啞不堪。
後來言潯才知道,當夜是方延川把自己送出皇城的。
回到驛站後,小人兒一直昏迷不醒,自第二日起又高燒不退,嚇得周明與一眾青衣衛驚慌失措。
找了三個郎中前來診治,喝不少湯碗,折騰了三四天,才見退了燒。
誰能想到,現在言潯醒來,已經是五日後的事了。
“方初信這個畜牲雜種,真他媽不是東西,狼心狗肺,我xxxx”周明在一旁憤憤不平的罵,轉目看向言潯,眸間一點悲涼,又滿是哀苦,柔聲說,“主子,咱們回去吧,不求了。”
他即心疼又難過,仿佛那夜被淋得是自己。
若真是自己就好了,就不用主子生這場大病了。
言潯沒說話,抿了抿唇,眼圈霎時一紅,小人兒委屈極了。
“主子……”
“我累了,想睡覺,你也回房休息吧。”周明還想說,言潯卻打斷了他,自行咽下所有的委屈難過,一如之前的每一次。慢吞吞的轉身,麵朝內側“睡下了”。
看著主子虛弱無助的身影,周明一個大男人竟也跟著眼眶一紅,淚如潮湧。他怕自己會落下淚來,無言立刻起身,快步朝房外走去。
房門一關。
床上纖影微顫,言潯緩緩睜開眼,卻再擋不住淚如雨下。小人兒縮成一個團,緊緊攥住被角,全身顫抖,無聲大哭……
這桶冰水,算是要了言潯半條命去。小人兒自那以後一病不起,整日臥床,咳的厲害。
其間周明來勸過無數次,想讓主子先回西堯治病療養,但言潯執拗,就是不肯走。
恍恍惚惚間,在北秦過了半月有餘。
是夜,言潯正靠在床頭喝藥,房門被人推開。一抹長影緩步入內,身披狐裘,頭戴帷帽。
言潯一見,眸色驟亮,眼中寫滿了驚喜,她開口,正要喚出那個名字……
對方先一步落下帷帽,俊朗的容顏度光入眼,隻一瞬間,窗外冷風忽止,天光灑下,柔做了一團春色。
在這個蕭瑟秋日裏,一斂春光無限,盡數積氳眉梢。眸間滿含笑意,桃花眼一彎,惹萬頃花雨傾落,滿城盡是桃花顏色。
沒錯,是穆解韞。
縱然那個名字滯澀在喉間,言潯看見穆解韞也是一怔,半天沒緩過神來。
“哈哈,沒想到是我吧。”落下帷帽,穆解韞笑著走上前去。
“好些了嗎?”來至床邊,又見楚王殿下斂笑,一臉關心的看著王妃,抬手撫了撫言潯的額頭。
“你怎麽來了?”言潯仰頭,啞聲問。
“還好,不燒了。”穆解韞心安,收回手去解狐裘綁帶,目光卻一刻也不離開小人兒,裝凶道:“本殿下的王妃都被欺負成這樣了,殿下能不來嘛。”
來給你撐腰呀!
一聽這話,不覺回想起那日兜頭而下的冰水,言潯滿腹委屈,撐不住又紅了眼睛,忙不迭的抬手蓋住臉,斷斷續續的吸鼻子。
“好了,不哭了,”放下狐裘,穆解韞伸出手去,移開言潯的手臂。俯身彎腰將視線與小人兒平齊,抬指幫她拭去眼角的淚珠,語重心長道:“你的病還沒好,別總哭哭啼啼的,會加重病情的。”
胡亂摸了把臉,言潯抽噎著點頭。
桃目一瞬不瞬的看著人,眸間滿溢疼惜,穆解韞的神色變得凝重。頓了頓,接過藥碗說,“好了,藥都喝完了,躺下休息吧。”
“嗯嗯。”言潯應聲,鬆開手扯著被子躺下。
將藥碗放在一旁,穆解韞坐在床邊,幫小人兒掖被角。
“馳兒怎麽樣?在娘娘那兒還好吧?”老母親在重病之中,心裏滿滿記掛的還是兒子。
“好著呢,”穆解韞說,“在阿娘那兒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都快變成小霸王了。”
“啊?那可不行,咳咳……”言潯想說,禁不住又咳,著急的起身言,“不能縱著他,他還這麽小,不能……”
“好了!”直接擁著被子把人給按了回去,穆解韞挽笑說,“等你病好了,有力氣了,回去之後再教訓他吧。”
過後又說,“其實小霸王也沒厲害到哪兒去,現在夜裏醒來的時候還是會哭鼻子,天天嚷著說想阿娘了。”
隻一句話,惹得鼻尖酸楚,言潯控製不住思念,也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躺在枕頭上,淚水決堤,奪眶而出。小人兒淚汪汪的看向穆解韞,打著哭腔說,“我也好想馳兒。”
話音未落,提著被子蓋過頭頂,言潯縮在被子裏,身形顫顫,“嗚嗚嗚……”
又哭了。
歎了口氣,穆解韞抬手,拉開錦被,看著被子底下的那個小淚人,已然是心疼不已。
那夜,穆解韞連哄帶勸的說了好久,言潯才止住哭。
漸漸的,小淚人睡著了。
穆解韞守在一旁,隔著被子輕輕的拍她。等她睡著後停下動作,又把狐裘蓋在被子上,方才起身出門。
門外。
周明與一眾青衣衛靜立,看見穆解韞後一齊抱拳行禮。
“沒事了,”穆解韞開口,淡淡道:“都回去休息吧。”
“是。”
青衣衛離去,周明卻沒走。
停在原地,周明略顯躊躇,猶豫了許久走上前說,“這麽遠的路程,殿下不到半月就趕來了,真是辛苦。”
穆解韞:“不辛苦。”
“九殿下,”周明又言,“現如今姓方的不肯答應合縱,主子又一心想留下遊說,可……主子現在病得厲害,身體虛弱一直不見好轉,她不肯走。我心想著,要不……你幫忙勸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