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門”

  一覺醒來,頭沉的要命。


  我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事實上,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昨天一早醒來的時候,在蕭夫人敲門之前,剛睡醒的我也是頭疼欲裂。


  不知道是不是從未住過這種古色古香的房間,這一覺睡得實在不安穩,似乎一直在做著一些可怕的夢,可是糊裏糊塗的,醒來卻一點兒都記不起來。


  然而我此刻卻無暇深究這些,因為我餓了……


  確切的說,我是被餓醒的。


  昨天在飛機上睡著了,飛機餐沒有吃,晚上跟蕭靖鐸回來後就睡覺,到現在,我已經餓的快要前胸貼後背……


  匆匆洗了個澡把自己收拾一下,我穿衣服出門想去找吃的,卻看見蕭靖鐸坐在廊下的石桌前。他穿了個藍色細條紋襯衫,坐在這古色古香的院子裏做這樣的事情,怎麽看都讓我覺得有點兒違和。


  銀壺煮水,他洗茶泡茶又把泡好的翠綠茶湯倒在茶盤裏,如此反複幾次,卻一口都不喝。我覺得奇怪,走過去招呼也忘了打,徑自忍不住問他,“你這是在幹嘛?”


  他抬頭淡淡掃了我一眼,又一次將水注入茶杯,“練手而已,太久不碰這些,手生。”


  “那為什麽不喝?”


  “因為不喜歡,也不需要。”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他今早的態度有些格外的冷淡,就好像忽然之間又回到了當初飛機上我們剛剛認識那時的狀態一樣。


  說話間我看他又要把那杯茶倒掉,趕緊彎腰從他手裏把茶杯奪了過來,也許是太餓了,連一口茶也讓我覺得垂涎,一邊把茶杯往唇邊送一邊腹誹他,“你怎麽說話總是沒頭沒尾奇奇怪怪的?”然而入口我才覺得不對,抿了一口就忍不住的詫異,“甜的?!”


  “有蜂蜜。”他說著掃了一眼桌角,我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才注意到那裏用白瓷罐子裝著一罐橙黃色的蜜,讓我覺得有趣的是,裏麵竟然還有不知道是什麽花的細細的黃色花蕊和花粉。


  我對那罐蜜來了興趣,一時間忘了手裏還有茶杯,他看我拿著茶杯不再飲,似乎以為我不喜歡甜茶,抬手就要把茶杯拿走,“既然不喜歡,就別勉強。”


  我在他伸手過來的時候趕緊拿著茶杯躲開,我餓的要命,一口茶幾乎誘惑了全部的味蕾,在他皺眉的目光中,趕緊仰頭一飲而盡,末了隨手擦掉嘴角的水漬,故意鼓著腮幫子控訴他,“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一口茶而已,這麽小氣!”


  我說著也不管他,徑自彎腰不客氣地提著茶壺又倒了一杯,放在嘴邊吹了吹,一口一口的抿著,說不上來那是什麽茶,獨特的茶香混著蜂蜜沁甜的味道慢慢滋潤著空空如也的胃,讓我終於不再那麽難受。


  他卻看著我,眼神竟然跟我剛才一樣詫異,“你喜歡?”


  “喜歡啊。你幹嘛那麽看著我,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以前跟著我爸喝茶我總要加點冰糖蜂蜜什麽的。”我咂咂嘴,“倒是你這種人居然會煮甜茶,煮了又不喝,這才更奇怪吧?!”


  他卻沒有回答我,隻是臉上冷淡嚴肅的神色稍緩,微微勾著唇角笑了一下,站起來,“昨晚睡的還好麽?”


  “就那樣吧,反正隻從被那些東西纏上之後,沒一晚不做噩夢的。”我故作輕鬆地聳聳肩,因為隻要試圖回響昨晚的夢境就會頭疼,索性不想再去繼續這樣的話題。我放下茶杯忍不住就開始垂涎那罐色澤誘人的蜂蜜,“這是什麽蜜?”


  “桂花。”


  我發誓我不是有意要這麽失禮,可是我真是餓的快要眼冒金星了,看見甜的真的就是想大黑熊看見了蜂蜜一樣的饞的要命,一時間忍不住就像個偷腥貓似的趁他不注意,用食指在裏麵戳了一下,放在嘴裏舔了舔,可是瞬間在口中化開的醇厚清香卻讓我恨不得把整根手指都吞進去!


  喵了個咪,怎麽可以這麽好吃!


  那瞬間我簡直無法控製自己,彎腰拿過他放在一旁的長柄銀色小勺,在瓷罐子裏滿滿盛了一勺放嘴裏,好吃得恨不得讓我把勺子也一起吞進肚子裏……


  我忍不住又吃了嘰勺,胃口稍稍得到滿足,才反應過來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抬頭,果然看見蕭靖鐸一言不發地黑著一張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堂而皇之偷吃的我。


  我一時間有點兒尷尬,手裏的勺子拿著也不是,放著也不是,隻能幹笑,“嘿嘿……那個什麽,怎麽跟我喝過的味道不太一樣?”


  “桂樹是我自己栽的蜜蜂是我自己養的——我攢了三年才存下這麽一罐子蜜,你就這麽囫圇吞棗地給我吃了!”


  他的聲音難得的有點兒咬牙切齒,我沒想到這蜜竟然這麽難得,看著罐子裏麵,細白的瓷壁上被我幾勺之後,蜂蜜平麵下潛留下的一個淺淺的印子,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因為太好吃了嘛……誰知道這麽珍貴,你怎麽還會自己弄蜂蜜啊?再說這麽難得的蜜你還沏茶之後又把它倒掉,與其你這麽浪費,還不如讓我吃了呢好嗎!”


  我開始的時候還有些愧疚,可是到後來,越說越覺得自己說的對,反而越來越理直氣壯。


  他卻隻看了我一眼,就自顧自地去收拾差距,似是隨口回答我:“我不喜歡甜茶,這是給別人準備的。”


  我好奇,“誰?誰能讓蕭二少費這麽大的功夫和心思討好?”


  他看了我一眼,眉眼間透著我看不懂的深邃,就當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忽然淡淡地說:“既然你喜歡,就當是為你吧。”


  “啊?”


  “啊什麽啊?”轉眼間他把茶桌都收拾好,“你不是快餓死了嗎?收拾東西,帶你出去吃飯,順便陪你回門。”


  我現在已經見怪不怪的不會再去深究,他為什麽會像我肚子裏的蛔蟲一樣總是能一眼勘破我的想法,隻是有點兒跟不上他的跳躍思維,“回什麽門?”


  “你不是要回你繼母哪裏嗎?算算我們領證正好三天,新媳婦兒三天回門,我說錯了?”


  “啊?哦……”他說話公事公辦一本正經,我卻不知道為什麽,被他這句話說得臉微微地燒起來……


  眼前這個男人,總會不經意地給我一種簡簡單單的歸屬感。


  一路無話,因為被他忽然說出來要回家的事情,縱然餓的要死,吃東西也如同嚼蠟,我近乎麻木地吃完早飯,一路上給開車的蕭靖鐸指著回去的路,等車開到小區,我緊張得手心裏算是冷汗。


  這個我住了快二十年的家,承載著我曾經無數幸福快樂的地方,如今卻讓我連走進都覺得緊張。


  父親不在了,什麽都不一樣了。


  真真正正的物是人非。


  我不知道見麵該以什麽樣的態度麵對繼母和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鍺玉,猶自在一遍遍的做著心裏建設,蕭靖鐸卻已經下車替我拉開了車門。


  他手指在車窗上輕扣了扣,輕微的聲響讓我抬頭看見男人有些懶洋洋地倚著車門,“還不下車?”


  “我……”我不想讓他看出我此刻的遲疑,可是手卻下意識地拽住了門把。


  下一秒,我因為莫名的緊張而微涼的手被一隻更涼的手掌握住,他微微彎腰抓著我的手,堅定而不容拒絕地將我從車裏拽出來,在我身後反手關上了車門。


  “該麵對的遲早要麵對。何況,有我陪你,你還怕什麽?”他微微挑著眉毛,還是那個麵無表情的麵癱樣子,但是聲音卻傲慢而霸道。


  我不知道他哪裏來的自信,但是這句話卻實實在在地給了我麵對的勇氣。


  所以深吸口氣,反手抓緊他的手,帶他向我家的那棟樓走。


  這是我爸和我媽結婚時的婚房,帶閣樓的頂層小複式,那個年代應該算是相當不錯的房子,可惜二十多年過去,當初的新房成了老小區,出了地段好之外,也沒沒有其他優勢了。


  曾經繼母一直慫恿我爸換個房子,可是因為我覺得這裏始終有我媽的氣息,所以不同意,我爸也就由著我。


  我家住六樓,房子沒電梯。


  想著蕭家二少應該鮮少會有這種徒步爬六層樓梯的經驗,正想著要給他個心理準備,走進單元門的時候卻跟迎麵下樓的兩個女人走了個頂頭碰,而就在那個瞬間,我抓著蕭靖鐸的手猛然用力,因為抓著他手的力量太大,竟然把我自己的手也硌得生疼。


  我在車上想了很多種再與沈慧茹母女見麵的場景,但是卻怎麽都沒想到,我和她們……竟然會以這種方式再見麵!

  ——她們母女一人拖著一個至少28寸的大旅行箱,手裏還提著大包小包,我走進單元門的時候,她們正費力地倒騰著那些東西,準備出去。


  她們這是要幹什麽?

  就好像神經被一根鋼針狠狠地戳了一下,霎時間這對母女在幾天前所做的一切都如同海水倒灌一般地湧向我的眼前,一時間我方才在車上的無措和尷尬煙消雲散,隻剩下滿腔的敵意和戒備,讓我如臨大敵地死死盯著她們,“你們要去哪?”


  沈慧茹和鍺玉顯然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在這種情況下再見到我,沈慧茹一時失神,手一鬆,不知道都裝了些什麽的大箱子“哐當”一聲倒在地上,巨大的聲音嚇得這位我所謂的繼母莫名一抖,而在那個瞬間,我清清楚楚地看見她臉上極快地劃過一抹慌亂、恐懼和愧疚,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被鍺玉在後麵推了一把,這才堪堪穩住。


  季鍺玉的臉色非常難看——那張我印象中總是有些惴惴的羞怯樣子的小臉,同樣的慌亂之中顯出一點兒厭惡似的冷凝,隱隱透著些抵觸的眼神竟然冷的讓我也覺得心寒。


  “媽。”鍺玉又推了推沈慧茹,此刻她們母女一樓,距離剛走進單元門的我們尚且有三個台階的距離。明明是她們俯視我們的樣子,可是不知道是因為蕭靖鐸在我身邊還是因為她們兩個慌亂不堪,此刻反而讓我覺得在掌控此刻局麵的人,是我。


  鍺玉兩聲低喚後沈慧茹才反應過來,她保養得非常好的臉上勉強堆起假到不行的笑容,看著我,笑得比哭還難看,“琥……琥珀啊,你怎麽回來了?”


  前幾天的記憶讓我有些難以自控,新仇舊恨,從心底湧起的一把火至燒大腦,我幾乎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報當初沈慧茹害我灑掉父親骨灰的仇,恨不得立刻就要為被她們賣去冥婚的自己討個公道。我幾乎毫不懷疑,如果是以前,衝動、嫉惡如仇卻不涉世事的我一定會這樣幹,可是現在,此時此刻,甚至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竟然能壓著滿腔的仇恨和怒火,隻是仰著頭看著她們冷笑地反問:“這是我家,沈姨,我回來不是天經地義嗎?”


  從小到大我一直是叫沈慧茹“沈姨”,但是我發誓,在這些事情發生以前,雖然我無法對她們母女完完全全地敞開心扉,雖然性格所致讓我與她們並不親近,但是我每次喊她的時候,語氣都是親近的——我是真真正正把她和鍺玉當成親人來看待的。


  這一刻也是一樣,雖然我不再把這對母女當成什麽親人,但是我依舊用了從前喊她的那種語氣,很輕的聲音,字正腔圓地叫了她一聲“沈姨”。


  隻是現在聽來,再也沒有了當初的那種親近和親昵,剩下的,隻有諷刺而已。


  我想,沈慧茹大概也沒有料到一向衝動的我,此刻居然會是這樣的反應。她愣了一瞬間,臉上的笑容差點就要掛不住,我看見她借著彎腰扶起行李箱的機會胸膛起伏似乎狠狠地呼吸了兩口,再直起身的時候,讓我詫異的,那張臉上方才的尷尬居然所剩無幾,她看了一眼始終站在我旁邊的蕭靖鐸,有些奇怪,卻終究沒有問什麽,而是徑自對我說道:“這是什麽話,你回來當然沒什麽不對。既然回來了,你先上樓吧。”


  她說話還是那種長輩的語氣,甚至連曾經讓我所習慣的聲調和語氣都沒有任何改變,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敵意造成的錯覺,我卻始終覺得她說這些話有點兒頤指氣使。


  我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這對母女的行李,目光掃過鍺玉的時候她細細的眉毛微微皺起,眼神越過我落在蕭靖鐸的臉上,那明顯帶著打量和探究的樣子讓我莫名的有些煩躁,可是此刻終究沒有心情吃這些沒必要的飛醋,可是嘴角的笑卻到底還是維持不下去了。


  冷下臉,我繼續剛才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沈姨你還沒回答我,這大包小包的,你們是準備幹什麽去?”我微微仰頭看著沈慧茹,一字一頓,“旅遊,還是搬家?”


  “我……我和你妹妹隻是——”


  “如果是旅遊,您的丈夫、鍺玉的爸爸剛死,頭七還沒過,您現在就急著出去玩,就不怕遭來鄰居的非議麽?”我搶在她回答之前繼續說道:“如果是搬家……沈姨,我好歹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對我爸的遺產還有一份繼承權,您這樣不通知我一聲不聲不響的就搬家,合適麽?”


  沈慧茹的解釋被我堵在嘴邊,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氣的,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倒是鍺玉,此刻開口,卻問了一個與此刻話題全部相關的問題。


  “姐姐,他是誰啊?”她朝蕭靖鐸的方向仰頭示意,細柔的聲音跟我所熟悉的並不二致,甜甜的,聽上去溫順之極。


  而她忽然將這個問題橫插進來,我卻變成了那個一時之間有些語塞的人。


  該怎麽跟他們說自己和蕭靖鐸的關係?該怎麽介紹蕭靖鐸?

  如果說我們已經結婚了,這是我丈夫,那麽我在我爸剛過世就弄出這麽一出來,一定會給這對母女留下話柄,可是不這麽說,又該怎麽解釋我們此刻十指緊扣……


  我張張嘴,卻被問得啞口無言。方才轉的飛快的腦袋忽然就有點兒當機,被憤怒的怒火激出來的牙尖嘴利轉眼之間好像就要破功……


  而就在這時,蕭靖鐸始終被我死死抓著的手微微動了一下,他一動我才發現因為自己無意識之下用了太大的力氣,此刻連自己的骨頭都被硌的生疼生疼,我下意識地鬆手,下一秒就被蕭靖鐸又一次反手握住,他的大手在我的僵疼的指節上揉了一下,那動作就好像在提醒我什麽一樣,我本能地回頭看他,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看也不看鍺玉,目光徑自落在沈慧茹身上,平時冷淡的男人此刻居然風度翩翩地勾著嘴角對她點了下頭,態度依然傲慢,可是行為卻讓人挑不出半點失禮之處。他那低沉磁性的聲音,淡淡的,疏離中卻透著讓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強大存在感。然後,我聽見他一字一句地替我回答——


  “伯母你好,我是蕭靖鐸,是你女兒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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