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鬼尊大人要抓鬼
唐鎮雖然毒舌,但是不管我車開的好壞,他卻從不曾在旁邊指揮過半句——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個可取的優點。而且有唐鎮這個活導航指路,我們一路上都很順利。
可是這種順利的、多少有點兒輕快的心情隨著越來越接近我爸車禍的出事地點,而變得越來越沉重。
旁邊的男人收斂了玩笑的意味,臉上漸漸恢複到那種冷定的、漠然的、甚至是亙古不變的沉靜平和,提醒我,“前麵就到了。”
我不自覺地抿著嘴唇點點頭——我看到前麵的路標了。
也許是因為下意識逃避的關係,即使上次唐鎮披著蕭靖鐸的皮陪我去警局和交警隊查到了父親的出事地點,即使這個路口的名字已經深深地刻進了我的腦髓裏,但是在那之後,我還是沒有一個人來過這裏。
幾次就要走到,卻在半路又折了回去。
因為沒有看到事發時的錄像,沒有看見父親的最後一麵,所以腦子裏有無數種關於當時車禍情景的腦補,每一個憑空想象出來的畫麵都鮮血淋漓,慘烈到讓我不敢在向前一步。
可是這一次,我從車上下來,有唐鎮抓著我的手。
——這個別人看不見也感受不到的隱形人,卻在無聲之中,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給了我最大的支撐。
從我在機場強迫中獎地抓住他的那天開始,直到現在,始終如此。
“別怕,有我。”他低沉磁性的聲音在我心底響起,響聲好像帶出了淺淺的震動,讓我的心也跟著他的聲音而微微輕顫。
我抬眼看了看他,然後低下頭,抿著嘴唇,默默地在心底應了一聲。
下一秒,唐鎮帶著我向前走去。
一個兩排車道的十字路口,我們在路邊站定,橫在眼前的道路是一條有些陡的直坡路段,在我們前方,與它直角交叉的就是我們開過來的那條平直的正常道路。
隻要一想到父親就是在這裏出事的,我的心就止不住的顫抖,不自覺中,已經不由自主地攥緊了唐鎮的手,我吞了口口水,也顧不得別人是不是要把我當成跟空氣說話的瘋子,下意識開口的時候發現自己聲音緊繃中帶著不明顯的顫抖,“你……能看出什麽來麽?”
唐鎮有短暫的沉默。
在沉默的過程中,我仰頭看著他等待回答,而他黑沉沉的目光卻始終鎖在對麵的紅綠燈下,逐漸燦爛的豔陽下,他的身影又變得稀薄而略顯透明,可是那淩厲的眼神形若有質般帶著仿佛能穿透迷障的力量,讓我本能地對他抱有說不出的希望。
然而半晌沉默過後,男人卻麵色不愉地搖搖頭。
“看不出來了,”他說著收回目光,眨眨眼,微微皺了下眉,“按你爸出事的時間算,到現在已經馬上就要兩個月了——理論上當時留下的氣息應該早就被風吹雨打日曬的衝沒了。但你爸那場車禍太慘烈,我以為他當時的怨氣可以讓留在這裏的痕跡存在更久一點兒,可事實證明我錯了。”
他頓了頓,忽然轉頭,同時在我心底的聲音又響起來,“琥珀,你還有沒有什麽你爸生前留下的遺物?任何他用過的東西都可以,哪怕是手絹、木梳、牙刷一類的。它們身上會有你爸生前留下來的靈魂痕跡,靠著它們,我就可以跟你爸建立聯係。那樣的話……你也可以通過你爸靈魂的記憶,看見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最後的那句話說得很輕,就好像是害怕刺激到我什麽一樣,然而即使如此,我卻還是因為他的話而兀然一顫——
電光火石間,忽然明白了為什沈慧茹和季鍺玉把父親的遺物——甚至是那座老房子,都處理得幹幹淨淨到什麽都不剩!
她們就是怕有人通過這種方法,聯係到父親的靈魂,從而得知事情的真相。
真是……陰險到卑鄙無恥。
可我卻明白的太晚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改變……
頹然搖搖頭,我塌下肩膀,一時間被沮喪、惱怒和壓抑的痛苦逼得有點透不過氣來,“沒有……”我深吸口氣,因為不想再哭,慢慢的把眼睛緊緊閉上,“出事的時候我本來在學校,不可能帶著我爸的東西上學。後來……沈慧茹母女把老房子裏麵所有東西都處理得幹幹淨淨你也看見了。我沒有我爸的遺物,除了——如果沈慧茹母女說的是真的,如果她們真的把我爸的衣物埋去了公墓立了衣冠塚的話……那公墓裏麵應該有。可是我怎麽能去掘我爸的墳?讓他死後的兩個月還不得安息?”
“不是安不安息的問題。”唐鎮麵無表情,如刀削斧刻一般的側臉看起來冷凝中透著一種毫無懷疑的篤定,“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無論是在你家、你身邊或者是現在出事的地方,我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但是有一點我非常肯定——你爸如果真是冤死的,有人逼著他立了一份對他女兒完全不利的遺囑,搶奪家產變賣房產再把他最愛的女兒嫁給死人——你覺得如果是你的話,你會安安心心的放下這一切寬宏大量的跑去投胎麽?”
“不會的。”他冷冷一笑,不等我有任何回應,就徑自回答,“何況,你家那對母女既然已經把事情做絕到這個地步,想來已經恨透了你和你爸吧?骨灰都揚了,怎麽可能再費勁兒給他建什麽衣冠塚?——所以墓裏麵一定是空的,你不用把心思放在那上麵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唐鎮的聲音始終都是平平的、沒有任何平仄起伏的冷定,也許真的是在鬼界生活的太久了,他說起亡魂之類的事情,甚至比他看待陽間之事要更加漠然許多。
這種反差不是第一次了,最明顯的表現在他最初披著蕭靖鐸的皮,用活人的身份跟我相處的時候,和與以唐鎮的真身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兩種截然不同的處事風格,事後想起,反差大到簡直判若兩人。
包括現在也是一樣,他跟我打打鬧鬧嘴賤吐槽的時候與一個活人看上去沒有任何差別,和他麵對赤金之類的人或者談論鬼事的時候,眼角眉梢不經意間浮現出的刻骨譏誚,與嘴角時不時勾起的嘲諷冷笑,都讓我不自覺地感到本能地忌憚。
——那種仿佛對任何生命都沒了敬畏,仿佛對任何境遇都沒有所謂的表情,空洞無情得讓我害怕。
我被他的氣息籠罩,心裏一點僥幸被他徹底澆熄,一時微微張嘴怔愣在那裏,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麽辦。可是片刻的靜默之後,男人卻又微微挑了挑眉,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麽辦法一樣,眉眼間浮現出一點促狹,哼笑了一聲,“忽然想到,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
我被他的這句話勾起希望,著急的下意識摳他的手,然而他渾身上下都是那種仿佛蠟像一般冰冷而滑膩的無機質觸感,我指甲摳下去像是摳進了蠟裏,而他仿佛也絲毫沒有察覺到一丁點的疼。
我催促,“是什麽,你快說啊!”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我清清楚楚地看見在別人麵前似乎永遠不會動的嘴角,又扯起那個已經讓我異常熟悉的弧度——那種好像一肚子壞水兒流出來染黑了嘴角似的不懷好意、卻又毫不掩飾的笑。
“我去……”我不自覺屏氣凝神豎起耳朵,然後就聽見他用一種老鷹抓小雞似的滿不在乎的語氣,輕漫地繼續說道:
“——把那個周錦寧給你抓回來。”
!!!
我瞪大眼睛張大嘴,有那麽一瞬間,我真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麽?”我怔愣地開口,但是話說到一半,似乎遲鈍的大腦已經漸漸消化了他剛才的意思,頓時聲音拔高了好幾個分貝,不敢至今地要求他重複,“你你你——你再說一遍?!”
……我一時失控忘了唐鎮在路上行人眼裏還是個隱形人,站在十字路口這麽這麽尖銳的一嗓子,頓時無數目光投向我,好奇的、震驚的、厭惡的、唾棄的……霎時間落在我身上的眼神簡直精彩紛呈,我維持著張著嘴的這個震驚的樣子,在諸多注目禮中,尷尬地慢慢把長大的嘴慢慢閉上。
羞窘得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可是頭埋到一半,卻又生生忍住了。
——比起周圍人看瘋子似的怪異眼光,我更想從唐鎮嘴裏聽見更加明確的答案。
不過,好在唐鎮不負我望,這次沒有再賣關子。
“之前那個叫張楓的律師不是說了麽,你父親的那場車禍,跟那個什麽金溪周家脫不開關係——周錦寧不就是周家這一代的獨苗兒麽?之前聽見張楓回憶的時候我就想說,你把當時被鬼魂附身操控著說出遺囑的那段經曆,八成是周家那個做了鬼的小子幹的。而時候他卻拿到了跟你的陰婚文書去陰司登記造冊……所以說他肯定是知道什麽的。”
唐鎮說著,輕鬆坦蕩一派淡然地聳聳肩,不以為意地說:“我沒見過你爸,要找他靈魂的軌跡不容易。但是我救你那次不是跟那個姓周的毛頭小鬼打過照麵麽?嗤,相比之下,要回鬼界把他找出來,可就容易多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看著唐鎮的表情,毫無理由地竟然覺得他說起去抓周錦寧的時候,似乎有點說不出的、奇怪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