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唐鎮養的紫藤妖
耳邊凜冽陰風和風中裹挾的巨大壓力讓我完全說不出話來,黑暗中唐鎮一手緊緊扣著我的腰一手死死將我的頭摁進他懷裏,鑽入鼻腔的濃重血氣讓我忐忑不安地屏住呼吸,隻覺得像是墜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身體隨著他一個勁兒地往下墜。
我不知道唐鎮的狀況現在到底怎麽樣了,但是他抱著我的手臂始終強勁有力,寬闊的胸膛因為過度僵硬緊繃而肌肉無比結實堅硬,肅殺之氣沒有退幹淨的身上顯出充滿了堅定而果決的氣息,我像是被裹進銅牆鐵壁裏,哪怕明知道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隨著他活生生地進入鬼界,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害怕。
直到唐鎮帶著我下墜的速度稍緩,片刻之後,我的腳尖觸到堅實的什麽東西,我精神一震,下意識地試探,終於從唐鎮微微放鬆的懷抱裏掙紮出來,下一秒,腳踏實地。
周遭仍舊一片漆黑,我抓著唐鎮的胳膊,雖然看不見他,卻還是竭力仰頭在黑暗中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尾音有點打顫,“這是哪裏?”
應該是個很大而且很空曠的地方吧……要不然,聲音怎麽會一出口就帶出了回音?
“沉寂之穀,你來過的。”唐鎮的聲音像是壓抑著難言的痛楚,他的尾音也有點抖,但是語調很平穩,“我沒有力氣給點蠟燭了,你拿著這個朝西北方向走……不遠,大概也就一百二三十步的樣子,走到頭你能看見一道窄木門,門後麵就是明清苑書房,推開你就能回去了。”
他說著攤開手掌,一根燃燒著的白蠟燭憑空赫然出現在他手中,他把蠟燭遞給我,我不由得舉起蠟燭借著微弱的光觀察周圍的一切——燈光所不能完全照透的高高的穹頂、窄而高的拱形窗子,古色古香的歐式家具,以及……我麵前雙眼突出、皮下青筋暴起、嘴角掛血滿臉難忍痛苦的男人。
我從沒見過唐鎮這個樣子,燭光映襯下他臉色灰白詭異得嚇人,從來纖塵不染的衣服如今皺巴巴地貼在身上,他手臂和胸膛不知何時竟然多出許多極細卻深可見骨的傷口,但是除了嘴角流血外,他身上饒是皮肉外翻卻全然不見血跡,是那種死氣沉沉的肉白色,看上去觸目驚心。
我呼吸頓住,顫抖著指尖想要觸摸,可是抬手卻又停在了他傷口上方,不敢在落下半分……
“沒事,”男人握住我的手,嘴角勾起的安撫笑容第一次看起來有點勉強,“我是靈體,很快就會恢複的。”
我不知道靈體會不會感覺到疼痛,但是剛才他帶我穿越空間縫隙的時候,為了保護我竟然死死地將我壓進他的懷裏,一想到我當時正壓著他胸口無數的傷口,我就覺得那預想之中的疼痛讓我頭皮發麻,“你什麽時候受的外傷?剛才赤金明明就沒有……”
“不是他,是我身體裏的蠱毒。”唐鎮打斷我,他似乎有點站不住了,胳膊跨到我肩膀上,借著我的支撐走到不遠處的床上坐下,“他豁開手腕以血祭這種最強橫的方式引動了命門蠱的母蠱,雖然我體內蠱蟲被封印壓製,但是這麽近的距離,主人又在血祭,我體內子蠱輕易就能感受到主人和母蠱的召喚,沉寂多年之後瘋狂衝擊封印試圖突圍……這是意料中事。蠱蟲突圍直接傷到的就是魂魄,而我本來就是個靈體,因此痕跡會直接出現在身上。”
他渾身的傷看的我心悸,我站在他身前,好像也是第一次,我們的位置完全反過來,我低頭俯視著他,可是哽在喉嚨裏莫名的擔心也許讓我看上去毫無氣勢可言,“那子蠱現在怎麽樣了?”
“離開了赤金身邊,沒了主人鮮血的引誘,我身上的封印暫時還壓得住。”唐鎮說著眉目陰鬱地歎了口氣,“不過今天的事我始料未及,經過這次的變故,再加上已經跟赤金打了照麵,命門子蠱……應該很快就會衝破封印了。”
“那怎麽辦?”我一下子抬高了聲音,沉寂之穀內回音驟然圈圈蕩開,聽見回音的時候,我才驚覺自己的語氣裏竟然透著全然未覺的緊張,我因此而微微錯愕,卻控製不住自己地接著問他,“我……我能幫你做什麽?”
這是唐鎮抬頭看了我一眼,也許是危機解除,幽幽燭火的映襯下,他眼中遍布的深紫色紋路已經逐漸消退,昏黃光暈映在眼底,讓那雙一向沉黑不透光的眸子帶上了一點莫名的暖意。
可是他的目光卻很深沉。
瞳孔微縮地看著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隻知道燭火明滅間他的眸光晦暗不明,似乎在醞釀沉澱著什麽刻骨的強烈欲望一般。半晌後,他才慢慢開口,嘶啞低沉的聲音,語氣裏的寵溺和聲音中透出的疲憊糅雜在一起,竟然讓我聽著心裏一陣發酸……
“你什麽都不用做,現在回到明清苑去,養好自己就行了。”他說著捏了捏我的手,隨即放開看我,“不用擔心我,這點傷,隻要子蠱不再活動,很快就會好的。”
“你……”我舉著蠟燭看看他先前隻給我的西北方向,不放心的猶豫著問他:“可以麽?這裏有沒有其他……鬼?找它們來照顧你吧?”
“沒有,隻有我一個。這個地方,外人輕易進不來。”他笑了笑,那笑容裏似乎在拚命壓抑著什麽,反而看起來有點孤寂寥落的意味,“回去吧,這裏陰氣太重,你一個大活人,不適合經常來這裏。”
………………
…………
我最終按照唐鎮指的路回了明清苑。推開木門進到書房的一刹那,我忽然有種詭異的感覺,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極其荒誕無稽的夢,一切的一切,從頭到尾,回想起來都是那麽的不真實。
就像是在聽一個魔法世界的魔幻故事——不,或者可以說,這段時間以來我所經曆的所有的一切,根本都像是一個魔幻故事的本身。
不是作為看客局外旁觀,而是身在其中掙紮輾轉。
怎麽想都覺得玄之又玄,可是讓我覺得震驚的是,我居然已經漸漸接受並且習慣了……
人類的適應性和接受能力果然很強——這兩個觀點少在我身上得到明確的印證……
我筋疲力盡地一屁股坐在唐鎮的老板椅上仰麵朝天長出口氣,心裏想著唐鎮在沉寂之穀養傷,我也全須全尾的回來了,這麽看來,也許這場突如其來的危機是暫時解除了。
我嚐試著在唐鎮的椅子上找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放鬆下來,可是我怎麽也沒想到,就在剛剛冒出那個想法之後的下一秒,我放鬆的吐息剛吐到一半,竟然就開始為這愚蠢的想法而買單……
以前雖然唐鎮早就有言在先不讓我未經允許隨意出入他的書房,但其實就算他不說,我也不願意進來。
——因為始終覺得這書房陰沉沉的,甚至連這裏的空氣都帶著某種無法言說的詭異和腐朽的味道。
現在想來,這裏的設計卻是非常符合唐鎮屬性的。
這裏本來采光就不好,唯一的終年拉著窗簾,如果不開燈,哪怕是大白天正午日光最強烈的時候,這裏也是陰暗昏沉的。
但是就是這種昏沉,才讓突然出現在房間的光線顯得非常刺眼。
我本來精疲力竭,閉上眼睛的時候身體對外界的感知也隨之遲鈍,所以我根本沒有注意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也許本來那道書房的門就是在無聲之中悄然滑開的。而讓我猛然一驚一下子從椅子上驚坐而起的,是突然在空氣中飄散看的一縷幽香。
我乍然坐起猛地睜眼,而在同一瞬間,我被突然從門外流瀉進來的陽光刺得有那麽一瞬不得不眯起眼睛。
下意識的眯眼偏頭中,卻看見個一襲紫色輕紗裙裝的女人,聘聘婷婷婀婀娜娜地站在門外!
即使鬼見多了怪事也經曆的多了,但是那瞬間我實在找不出比這更好的形容詞——那一刻我真就像是活見了鬼,整個人霍然起身倒退,後背猛地撞在我出來的木門上,看著門外的女人,驚悚遲疑地問:“你……你是誰?!”
唐鎮在明清苑的住處至始至終分明隻有我和他兩個人,這忽然出現的女人是誰?
——不管她是誰,我總有一種隱隱的肯定,知道她一定不是個人。
好好的大活人,誰會在青天白日下穿這麽件若隱若現半真空的輕紗裙裝招搖過市?而且那雙朝我看過來的紫色眸子,分明在顧盼之間帶出了連我都難以自持的魅惑之態!
我在萬分之一秒的時間內猶豫了一下,然後立刻有了主意,如果她要對我不利的話,我立刻就開門往沉寂之穀跑!
我手緊緊抓住門把手,已經做好準備在她撲上來的時候就開門逃跑,可是嚴陣以待戒備地等了半天,女人卻始終沒有動……
她甚至好像是在同樣意外我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微微偏頭打量著我,身後隨意披散的如瀑長發隨著她的動作而滑落肩頭,她巴掌大的小臉上,略略顯出一抹淡淡紫色的小嘴似乎有些吃驚的微張,卷翹如雀翎般的紫色睫毛隨著眨眼的動作忽閃忽閃,一雙黑白分明中同樣隱隱透出一點妖異紫光的眸子略微顯出一些錯愕和探究——那個樣子實在是純真妖嬈至極,哪怕我是個女人,都因為她幽幽看過來的一眼而有一瞬間的心馳蕩漾……
半晌,她終於開口,倒是一點都不遲疑地叫出我的名字,“季琥珀?你怎麽在這裏?怎麽就你自己?主人呢?!”
她聲音帶著說不出的柔媚婉轉,其中卻夾雜這一點清冽的冷意,仿佛在不經意間就能勾起人心裏最隱秘的那根弦,她瞪著我的目光分明是充滿毫不掩飾的敵意的,可是我卻在她靠近我的時候,有那麽兩秒鍾,呆呆的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天生的尤物。
除了這個,我找不出更合適貼切的詞來形容她。
“什麽主人?”直到她隔著一張辦工作已經到了近前,我才找回聲音,可是當我看見她眼底隱隱倒映的自己,竟然有一瞬間的自慚形穢……我搖搖頭,盡量驅趕腦袋裏的胡思亂想,不被她的模樣和聲音所迷惑,微微眯眼,我緊緊地盯著她,戒備著,以防任何一個可能會發生的意外之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
“你不記得我了?”妖嬈女人冷豔的眸底閃過一抹錯愕,半晌好像想起了什麽,又了然地點點頭,“……也對,那天晚上主人消除了你的記憶。”
我被她說的一頭霧水,可是卻隱隱地覺得這句話裏有什麽我不知道的重點,“什麽消除記憶?你究竟在說什麽?!”
“我叫紫陌,是主人養的一隻紫藤妖。”她那雙似乎不夾雜任何雜質的眸子看上去甚至有點不知世事的天真,但是偏偏目光中又夾雜著那樣肆妄的、仿佛在示威一般的敵視,她聲音輕漫卻嗬氣如蘭,不經意的動作間,帶出某種讓我感到莫名熟悉的、清幽又讓人沉溺的花香,“唐鎮就是我主人。至於我為什麽在這裏……”
她頓了頓,偏頭看著我,忽然笑起來,柔和魅惑的聲音,兀然得意輕快:
“我始終都在這裏呀,隻不過——你不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