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唐鎮，別離開我
我留下了資料袋裏的光盤，把紙質資料交給警方，沈慧茹一家很快被警方帶走，下樓的時候迎麵撞上了隨後趕來的媒體，閃光燈並著快門聲連成一片，我站在後麵的樓梯上看他們的背影，想象著那一刻，沈慧茹他們臉上的表情，也許會出現的各種表情。
會覺得屈辱麽？有沒有一點後悔？
然而直到警車的門關上，我也沒有再看見他們的側臉。
隨後就是去警局做筆錄，唐鎮始終沒有再說話，但是他一直陪在我身邊，雖然別人看不見，卻讓我有了依靠似的感到安心。
在警局，我把留下的光盤交給警方，在他們的放映機裏看到了黎光開著大貨撞我爸時候的監控錄像……
即使有心理準備，但是當那個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噩夢中，無數次被我腦補的畫麵真實的展現在眼前的時候，我還是戰栗地發抖。
不太清晰的監控畫麵中，在一個紅燈之後，我爸的車正常行駛，一輛重卡大貨呼嘯著闖了紅燈，逼近我爸的時候不但不減速，反而車速大幅加快，在即將撞上的那一瞬間我爸的車自己晃了一下，我看得出來那個時候我爸是想躲避的，可是事發突然，他有反應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
監控畫麵是靜默的，可是當大貨直接撞上我爸，我爸原本正在試圖轉向而底盤不穩，一瞬間被勢大力沉的迎頭撞擊而一下子懟翻！
轟！——
當時撞擊發出的那聲巨響簡直就是隨著靜默畫麵的播放而在我的靈魂深處直接想起，那瞬間我呼吸都滯住，瞪大眼睛卻控製不了眼淚斷線似的往下落，旁邊警方的低聲勸慰全聽不見，隻有唐鎮站在我身後輕輕撫著我肩膀的手在那瞬間更加用力地摁住我，也許就是靠著他這種力量的強行支撐，搖搖欲墜的我才不至於倒下去。
直到錄完筆錄，我失魂落魄地從警局走出去的時候，從車毀到黎光逃逸再到我爸被從倒翻的車裏救出來抬上擔架拉上救護車那段畫麵，還一直在我腦海裏縈繞不去。
我看見當時渾身是血的父親奄奄一息地躺在擔架上，監控器的距離太遠，我看不見他具體的表情，可是哪怕隻是那樣不夠清晰的鏡頭，也足夠我想象當時的他有多麽痛苦……
那種感覺比看遺囑視頻的時候直觀太多，以至於回到車上關上車門，我終於控製不住自己，坐在駕駛室裏抱頭痛哭。
唐鎮伸出手臂從旁邊環抱住我，他始終沒有說話的任我發泄，封閉的空間裏，一時間我隻能聽見自己歇斯底裏的哭聲，撕心裂肺。
直到很久之後，我發泄夠了，慢慢的停下來，唐鎮才拍著我的肩膀，低聲告訴我，“沒事了。他們都會按你的願望，受到法律最嚴厲的懲罰，都過去了，沒事了。”
“怎麽會沒事呢？”後視鏡裏，我看著自己慘然苦笑，“就算他們都被判死，我爸也回不來了。我家裏本來就沒有老人長輩了，這些年，我、我爸還有沈慧茹和鍺玉生活在一起，雖然她不是我親媽，卻也養我長大，可是我曾經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我們四個相依為命，再往後，我和鍺玉嫁人生孩子，家裏才會越來越熱鬧起來。可是……”
“……琥珀，”他輕輕捏著我的下頜轉向他，一雙點漆般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眼神卻如海般深沉，似是有包容一切的浩瀚力量，“你早晚得明白，人生有得必有失。雖然改變不了事實，但是麵對痛苦，至少你要學會不要自苦。”
“有得必有失……”我紅著眼圈懸而預泣地苦笑，“我失去了我爸，我身邊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我的‘得’在哪兒啊？”
“你現在有我。”男人眸光安定，一字一句，帶著我所不能形容的強勢的篤定，“我會跟你一起把沈慧茹一家送上法庭直到他們的最後判決書下來——你還有什麽願望，我都可以幫你實現。”
“……我不知道。”
願望麽……兩個月前在學校的時候，我還幾乎每天都做著進入娛樂圈被名導選中，然後拍一部一舉成名的大戲這樣的美夢，可是這兩個月，我卻已經什麽念想都沒了。
我好想已經跟正常的社會完全脫節，以前所有能夠支撐我努力的東西全部崩塌，讓我一時之間再也找不到夢想和願望。
他忽然的問題讓我有點懵懂地陷入思考，可是最後思考的結果，是我抬起眼來，眸光閃爍著不安地看著他，小聲怯怯地問他：“唐鎮，你會離開我麽？”
等了半天的男人顯然沒想到我居然會突然問這個，眉宇間掠過一抹轉瞬即逝的錯愕，被我半分不落地看在眼裏——在那個瞬間，我竟然第一次升起了一種擔心他會拒絕的害怕。
是真的害怕。
那種害怕被唯一可以依靠托付的人拋棄的、重新麵對孤獨和寂寞的害怕……
所以我搶在他開口之前打斷他，眸光忽閃間，急切道：“——你能不能不要離開我？我……我害怕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
能夠解開身上的鬼契，解開跟他的羈絆，讓他放我自由——自從知道他是鬼，一直以來，這些都是經常出現在我腦子裏，被我祈求的事情。可是此時此刻，我卻又在出爾反爾地低聲請求著他不要離開我……
可是不想煢煢孑立的欲望和麵對孤獨的害怕恐懼幾乎戰勝了一切，我想要一個依靠，想要一個可以安心待在他身邊，帶給我安全感和安定感的男人，唐鎮可以，所以哪怕現在我明明白白地知道唐鎮是個鬼，卻還是控製不住自己地出口想要留住他。
那一瞬間，仿佛心口我自己築起的城牆轟然崩落，我透過四起的狼藉塵煙，終於看清楚自己內心深處那個一直被自己刻意回避，卻在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成形，穩穩當當佇立在那裏的，深切的渴望。
是的，從前是他用盡手段捆住我，而現在，我是想要留住他。
哪怕是鬼也好，哪怕是在沉寂之穀也好，隻要陪著我，不讓我孤單一人……就好。
沒想到，我拚命想要從他身邊抽身，最後卻自己心甘情願的沉溺。
唐鎮也一定沒想到，因為當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一向沉和如水的臉上鮮少地露出了震驚之色。
那表情反倒像是他見了鬼。
他定定地看著我，久久沒有回應，而我在忐忑的等待中，懸著的心開始慢慢下沉。
而就在我忍不住開始考慮他如果拒絕我該怎麽辦的時候，他卻動作僵硬地鬆開了捏住我下頜的手，大手轉而扣住我的後腦，動作輕柔卻不容拒絕地將我摁進了他的懷裏……
靠近他，那始終縈繞在他周身的淡淡鬆針味道更為濃烈，不知何時起我已經開始喜歡這種聞起來能讓人頭腦清醒的清冽冷香，我忍不住深長呼吸，男人的下巴抵在我的頭頂，在我頭頂蹭了一下才輕輕開口，磁性的聲音，有如帶著無可奈何的歎息，“傻丫頭，放心吧。鬼契的製約力是雙向的，在契約存續期間，你不可能逃離我，同樣的，我也不可能離開你。”
他說契約存續期間，我想起他早前跟我說過的，他在我身上蓋個戳，本意是想先占下我的所有權，並沒有打算立即就幹什麽。而如果我隻是像現在這樣待在他身邊，他卻永遠不會使用到我這個所謂的‘積陰體’的話，那麽鬼契就永遠不會解除。
所以我本能地覺得所謂的“契約存續期間”，是一個很漫長很漫長的期限，漫長到……也許會一直陪著我，直到生老病死，生命盡頭。
所以我沒有再追問，稍稍安心地，在他懷裏長出了一口氣。
我情緒稍緩，在唐鎮的極力堅持下，拗不過他，開車到附近的快餐店隨便吃了口飯——唐鎮還是坐在旁邊看著我，為了避免讓拚桌的人坐到我對麵的位置而不小心坐到他的魂魄上，我特意選了一個最偏僻的角落。
從他以唐鎮的身份正式待在我身邊開始，就再不吃人類的食物了。
他說鬼是不吃五穀雜糧的，他們要的維持靈體正常生存的能量是從修為中得到的，對於鬼界眾生而言，除了正常的修煉外，獲得能量主要靠弱肉強食的掠奪，和從陽間的活人身上獲取。
他也一樣，但是他因為靈魂被融進了精血的緣故，比起同在鬼界的眾生，還多了另外一種更加詭異，但是也更加實際好用的方式，就是喝血。
——活人的鮮血，目前看來，最主要的是我的血。
在知道這些的時候我曾經問過他，既然如此，為什麽操控蕭二少身體的時候偶爾卻還要陪我吃飯，他的解釋是他既然用著人類的身體，至少得讓自己表麵上看起來像個人。
而當我問他既然蕭二少已經死了，那他的身體吃了東西該怎麽消化的時候，男人卻麵無表情稀鬆平常地簡明扼要回答了我兩個字，“吐了。”
吃完再背著我吐掉，我想象著每次自己催吐的滋味兒，雖然不知道唐鎮的靈魂會不會感受到宿主身體本能反應帶來的痛苦，但還是覺得這個男人偶爾表現出來的決裂，讓我感到震驚。
吃完飯回明清苑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我情緒始終低落，回去就把自己關進房間，雖然知道一道門鎖攔不住唐鎮，卻還是象征性地鎖了門，告訴他我想一個人靜靜，然後把自己扔進了床上。
從回來到我關門，倒是始終沒有看見紫陌。
雖然一想到還有一個女人生活在這裏，我心裏就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但是現在也已經沒心情管那麽多，閉了閉眼睛，我開始翻手機。
一條條地看打110之前看見的那些未讀短信、微信和未接來電。
……也沒有誰找我。
幾條信息和幾十個未接來電，通通都來自秦慕雨。
我回想起那天發生的一切，覺得情急之下自己做的的確不妥，而且我有其他的事情想要跟他說，於是定了定神想了想，揉著酸脹的眼睛，給秦慕雨打了過去。
“小老虎？！”
——電話幾乎在剛響起的一瞬間就被接通，速度快得我簡直要懷疑他正在攥著電話，盯著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