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
楊忠沒有在高伯逸預估的時間內來伊闕關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手下騎兵潰敗的速度超乎想象,被宿衛軍的人馬分割包圍以後,建製被打亂,各自為戰。
而楊忠手下僅剩下的百餘人,則是丟棄了馬匹,沿著宮城通往南門的主幹道,一路向南摸過去。
無人阻攔,箭雨稀薄,道路通暢。
楊忠腦子裏出現四個字,“圍三闕一”!
這是要將他生擒活捉的套路啊。
然而跟飲鴆止渴的人一樣,當你口渴的時候,有一杯毒酒在麵前,為了潤嗓子,那也是要喝下去的。
其他的路已經走不通,不往南走怎麽辦呢?
楊忠脫下鎧甲,現在穿著這玩意根本毫無意義,隻會浪費自己的體力。
“大將軍……”一個親兵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他麵色慘白,因為刀傷在不斷失血,幾乎支撐不下去了。
“我帶著傷兵在這裏等著,大將軍,您一定要逃出洛陽城,殺了叛逆全家!”
親兵是楊忠的身邊人,自然是知道這次中計,是因為密諜裏麵出了叛徒。
“放心,我帶了你們來,就會帶你們走!”楊忠抹了抹眼淚,卻發現剛剛說話的親兵已經坐到地上,站不起來了。
“大將軍,我家中還有兩個兄弟,回去以後,可否讓他們也跟著將軍吃飯?”
“放心……”楊忠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這個親兵叫什麽他都不知道,畢竟經常死人,親兵也經常提拔,一茬一茬的換,他也就看著麵熟而已。
“大將軍,我們也願意留下來!”
“大將軍!”
又站出來一排傷兵,自願留下。
“好,我楊忠在此立誓,此生定要殺盡裴藻全家老小,以全你等今日之忠義!”
楊忠將長槊扔到地上,拔出橫刀,轉身就走。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現在死,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做!
此刻他不恨高伯逸,不恨王峻,不恨城裏的每一個敵軍,因為各為其主,怎麽坑死敵手,才是應該做的,才是作為臣子的本分。
此刻他也不恨司馬消難,因為司馬消難是高洋的妹夫,妹夫不為大舅做事,難道胳膊肘往外拐?
他現在最恨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裴藻!
身為魏國密諜,居然背叛國家,出賣情報不說,還反咬回來!這種人不殺,難消心頭之恨!
楊忠離開還沒一炷香的時間,斛律羨手下的宿衛軍就到了,一個個戴著兔頭麵具,可怖至極。
看著眼前互相攙扶的敵軍傷兵,他們並沒有上前,而是列陣後分開一條道。
手拿長弓的斛律羨從陣中走出,動容的說道:“多年前我和你們中的某些人可能還在一個鍋裏吃飯,如今卻要兵戎相見。放下刀吧,我們今天就到這裏不會再追了。
你們的大將軍能不能逃出生天,反正也不是我說了算的。
今天死的人夠多了,可以了。”
看到沒有人動,斛律羨皺了皺眉頭道:“來人啊,繳了他們的械,若有反抗,格殺勿論!”說完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兵器落地的聲音,斛律羨暗暗鬆了口氣。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誰敢說自己長盛不衰?誰敢說自己隻贏不輸?
今日之楊忠,說不定就是明日之斛律羨。
腦中出現高伯逸那英姿勃發的樣子,斛律羨忽然有種“前浪死在沙灘上”的蕭索感。
“我的世雄侄兒啊,遇到這樣的對手當情敵,你怎麽爭得過啊,李家要是選你那才叫瞎了眼。
幸好兄長沒有衝動,高伯逸這樣的人,若是沒機會斬草除根,還是不要開罪為好。”
斛律羨可以想象,以高伯逸這次的功勳,進入北齊軍界大放異彩是鐵板釘釘的事情,搞不好就是北齊韋孝寬。
他決定回去以後跟老爹斛律金好好說說,對高伯逸這個人的立場,還是應該以拉攏為主。
畢竟這廝沒什麽根基,他能威脅到斛律家什麽呢?難道他還能當皇帝不成?
……
楊忠一路躲藏,拚殺,衝擊,突破了王峻設置的三道關卡。這些關卡主要是以防備騎兵為主,但是如果對手已經下馬了,那些拒馬樁就沒什麽威力了,從縫隙裏繞過去就行。
王峻的人馬以弓手弩手為主,射一波就跑,楊忠的隊伍在付出了幾十人的減員(傷兵自願留下殿後)之後,來到離城南津陽門不遠的地方。
津,渡口;陽,洛水以北,津陽門正是城南渡口所在!
“對麵可是楊忠將軍?渤海高氏高長恭久候多時了!”
楊忠麵前出現一個戴著猙獰鬼怪頭盔的人,看身形還沒完全長開,似乎隻是個少年人,聽語氣似乎是北齊皇族的人。
他手拿橫刀,身後是一隊披甲的士卒,穿著黑衣,看起來普普通通,並沒有殺氣衝天之類的。
楊忠橫刀指著高長恭道:“讓開一條道,他日相見,我定會放你一馬。”
“可以啊,但你要先問問我的刀答不答應。”
“眾將士,出了這道門,就能逃出生天,隨我來!”
跟你一對一PK?老夫又不是三歲小兒!
老遠就看到南門的城門大開,楊忠虛晃一刀,閃過高長恭身邊,帶著人直接衝陣!兩邊短兵相接,他如同虎入羊群,隨手斬殺對方三四人之後,在陣型中打開一道缺口,衝了出去。
然而他身後的人就沒那麽好運了,高長恭“惱羞成怒”,逮著楊忠身後精疲力盡的親兵一陣砍殺,最後隻有十餘人衝破封鎖,來到南門外渡口。
“呼,伯逸兄,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放楊忠一馬了。抓到大將的功勳,就當是我送給你大婚的禮物吧。”
他吩咐手下收拾傷員,凝視著楊忠離去的方向,良久無語。
……
今洛水和古洛水的位置並不一樣,在洛陽這一段,古洛水在今洛水的南麵。也就是說,北魏洛陽都城南麵的景明寺,明堂等建築,其實都在洛水北麵,離城門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
楊忠帶著手下不到十人,來到城南渡口,此時天已經微有亮光,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環顧四周,這裏居然找不到一艘船,哪怕是一葉扁舟都找不到!
“將軍,這裏有五匹馬!”
一個親兵指著在河岸邊悠閑喝水的馬匹說道。這些馬都套著馬鞍和韁繩,一看就是戰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