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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8章 說英雄,誰是英雄(上)

  秋末冬初天黑得早,又渡過了難捱的一天,南城駐守的周軍無不慶幸又賺了一天。現在每活一個時辰,都是賺的。


  因為他們都知道,無論能堅守多久,這支敗軍都沒有什麽活路!很多人在值守的時候,心中慢慢用有限的信息複盤此戰是如何失敗的。


  很多人得到了一個讓人難以接受的結論。


  他們被全方位碾壓了!


  後勤,訓練,兵力等等,這些地方全都不如齊軍。至於更高層的指揮問題,下麵的那些周軍還沒有能力去思考。


  明明知道實力薄弱,卻依然不知道後退,依然要扶持高演占據洛陽。這到底是皇帝宇文邕最後的倔強,還是高伯逸在“扮豬吃老虎”,無人能解答。


  至少周軍當中,無人能解答。


  在梁士彥看來,其實這一戰本不應該發生,哪怕發生了,周軍也絕非毫無機會。至少打成平手,從齊國手裏奪下一塊肉,本應該是可以實現的。


  沒想到最後卻等來了最壞的結果。


  當然,梁士彥尚且不知道宇文憲已經攻占襄陽,不然,他會更加扼腕歎息。高手過招,機會往往就隻有一次,宇文憲好不容易趁著王琳軍與齊軍交接的空檔,贏了一手。


  下次?


  大概就沒有下次了,至少襄陽這裏是沒有了。


  “陛下,今夜齊軍絕對會攻城,末將會死守南城不失。”


  梁士彥走到宇文邕跟前,對著這位一整天都待在城樓上的周國皇帝行了一禮。火把照耀下,這位年輕的帝王,麵色平靜,看不出喜怒,亦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此戰,讓朕試出了齊國的深淺,也試出了高伯逸的道行,可惜……”


  他並未說可惜什麽,不過梁士彥大概也能猜出一二來。


  “陛下,勝敗乃兵家常事。五年,乃至十年,陛下都等得起,周國也等得起。可是那高伯逸卻未必能等得起,五年之內,他必定稱帝登基,不然齊國的小皇帝長大以後,豈能容他?

  那時候,就是陛下一雪前恥的時候。”


  梁士彥安慰宇文邕道。


  “梁將軍,之前因為某些事,朕對你有些誤會,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宇文邕拍了拍梁士彥肩膀上的鎧甲道:“神策軍的新式鎧甲,又能保暖,又是輕便,還可以防備箭矢,實在是要得。


  若是此番能順利回關中,朕一定要讓工匠仿製,大規模裝備府兵。朕就不信,高伯逸能做到的事情,朕做不到。”


  看到宇文邕尚未失去雄心壯誌,梁士彥鬆了口氣,他最怕宇文邕對自己說全軍投降什麽的。這次如果宇文邕投降,那麽周國還能不能存在下去,就真的很難說了。


  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誌也!


  更別說是一國之君。


  宇文邕這次出兵錯了嗎?

  梁士彥慢慢也想明白了,宇文邕他是一個麽?


  不,他的背後,是整個宇文氏。


  以及周國國內八柱國勢力的殘餘。這個坑,是早年宇文泰挖的。


  曆史上,在宇文護攻略洛陽失敗以後,宇文邕花了很多年的時間,通過一係列的眼花繚亂的政治操作,讓軍隊中忠於八柱國的勢力和完全忠於自己的勢力(包括宇文氏的宗室),達到了一種微妙平衡。


  這種平衡,不是表明上那幾個高級將領的平衡,而是已經自上而下,滲透到了中級軍官這個層麵!

  用宇文宗室的力量(領頭的是宇文憲),壓製八柱國的殘餘勢力。又用八柱國的殘餘勢力,壓製宇文氏的宗室。


  所以他可以在斛律光死後,快速發動戰爭,一舉滅齊!

  而現在,周國國內,有很多不服他的人。這一次宇文邕出兵洛陽,跟曆史上宇文護出兵洛陽的動機,幾乎完全一樣。


  都是為了立威!


  所以不存在什麽應該不應該,隻不過結果不好而已。皇帝的視角,跟普通將領,是不一樣的。在這一點上,高伯逸也認同宇文邕應該出兵。


  不過不應該以洛陽為目標,而是應該以北麵的平陽(今山西臨汾)為目標,徐徐圖之。


  隻能說性格決定命運,宇文邕就是那種雄才大略的皇帝,讓他用軍事意義極大,戰略意義卻一般的平陽來“立威”。


  抱歉,他做不到。如果那樣,還不如不打,積蓄力量在洛陽來一場大的!

  這個觀點,其實也是曆史上宇文護的想法。贏了,曆史會是另外一種走向,可是誰讓周軍打輸了呢?


  贏了吃肉,輸了的話,那就乖乖站好挨打。


  “咚咚咚咚咚咚咚!”


  正當宇文邕準備下城樓休息的時候,城下忽然鼓聲大作!


  “不好神策軍攻城了!”


  梁士彥麵色微變。


  齊軍壘土的速度很快,南城又不是很高,之前還被周軍攻破過一次。隻花了一天時間,齊軍就已經把土壘到幾乎跟城牆平齊的高度了。


  這些賤人用周軍戰俘來壘土,害得梁士彥等人不敢放箭,隻能任由對方進行土工作業。手段無所謂好壞,無所謂卑鄙高尚,能達到目的就行。


  易地而處,梁士彥也不排除自己跟對方一個辦法。


  “梁將軍後退!神策軍有連弩手!”


  賀若弼帶著一隊刀盾兵上來了,擋在了梁士彥前麵。


  說話的功夫,衝上城頭的神策軍手持連射短弩,朝著城牆上的周軍連射。猝不及防之下,周軍數十人中箭,倒下一大片!


  梁士彥就聽到麵前周軍刀盾兵的盾牌上發出“咚咚咚咚”的箭矢入木頭的聲音,驚出一身冷汗。


  這玩法有點非常規啊!

  他有些詫異的看了身邊年輕的賀若弼一眼,這位小將真可謂是吃一塹長一智,估計在虎牢關沒少吃神策軍的虧。


  神策軍衝在最前麵的弩手一口氣射完手裏的弩箭,隨後將清理出來的空白區域交給後續的刀盾兵,這些人退到後方,開始將背上裝滿十支箭的木匣子,一口氣裝填到已經空了的短弩裏麵。


  射空的匣子則是放到背後的箭壺裏。


  這一幕沒有逃過梁士彥的觀察。


  “梁將軍,隻有將齊軍逼到城牆以外,今夜我們才有活路!這些精銳弩手經過專門訓練,前往不能讓他們緩過勁來!”


  這支部隊就是神策軍專門用來短兵相接的時候使用的,真正上了大戰陣,這些人的使用反而會不利。連射短弩有一個高伯逸都無法克服的缺點,那就是射程短正常弓箭不少!


  威力也是有所不如。


  所以隻能在伏擊戰和攻城戰的時候使用,優點和缺點十分明顯。


  “你在這裏頂著,我去帶人上來。”


  梁士彥跟賀若弼交待了一句,就下了城樓。


  沒想到他還沒下城,就聽到城下“叮叮叮叮叮叮叮”的金石之音響起!齊軍居然退兵了!


  誒?

  梁士彥返回到城頭,看了看有序退卻的神策軍,又看了看一臉懵逼的賀若弼,還沒搞清楚狀況。


  “齊軍怎麽就退了?”


  賀若弼有些不解的問梁士彥,畢竟後者是老江湖,大小戰陣真是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次了,經驗十分豐富。


  甚至還在他老爹賀若敦之上。


  “我也是不知。”


  神策軍攻城犀利,可也不是沒傷亡的。明明還有餘力,卻不下令全力攻城,這高伯逸是要玩哪一出?洛陽已經拿到手,弘農城的周軍被王琳圍得水泄不通,高伯逸在顧忌什麽?

  梁士彥腦子裏閃過無數念頭,卻搞不明白對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


  “主公,為什麽讓將士們撤下來呢?”


  此戰是楊素代高伯逸指揮的,他不覺得自己的應對有什麽問題,哪怕高伯逸說用周軍戰俘壘土影響不是很好,楊素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他沒有在意高伯逸的意見,而是堅持讓周軍把通往城牆的土丘堆好,這才放過那些倒黴蛋!戰爭當中,婦人之仁是要不得的!


  高伯逸愛惜羽毛,他楊素可不在乎,他隻要贏!


  “將士們都累了,讓他們歇歇吧。”


  高伯逸擺了擺手,並沒有告訴楊素真正的退兵原因。


  一直到安頓好退兵的所有事宜之後,高伯逸這才回到營地的中軍大帳。果不其然,楊素不請自來,向他詢問今日退兵緣由。


  “兵法有雲,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今日的攻城,目的已經達到。如果繼續下去,就是到了其下攻城這個階段,那就不美了。”


  目的達到?


  楊素完全搞不清楚高伯逸哪來的自信,這就行了?


  他有預感,周軍的抵抗,其實並不堅強。說不定今夜可以一鼓作氣的拿下對方。可是怎麽說呢,高伯逸是三軍主帥,他楊素並不是。


  坐什麽位置就幹什麽事情,這點多說無益,等此戰結束後再來複盤,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那卑職告退。”


  楊素有些不甘心的走了。


  他走了以後,鄭敏敏從後帳走出來,高伯逸招呼她坐在自己身邊。


  “我要給周軍主帥寫一封勸降信,你來執筆,寫得客氣點。”


  高伯逸懶洋洋的說道。


  然而鄭敏敏卻沒動筆,而是呆呆的看著他。


  “隻是個裂土封王的家夥罷了,讓你寫就寫。”


  高伯逸以為鄭敏敏被嚇到了。畢竟,一個女人代筆寫勸降敵國皇帝的信,若是成功,這事可以吹一輩子了。


  “不是,妾身是在想,都督明明今日可以破城,卻讓大軍退卻。那今日戰死的人,不就白死了麽?”


  鄭敏敏問的這個問題,比楊素更能直擊靈魂。高伯逸滿意的點點頭道:“這個問題問得好,我決定好好跟你解釋一番。”


  “今日攻城,死傷了一百多士卒。”高伯逸頓了頓嗓子繼續說道:“如果要完全占據這座城池,那麽還需要犧牲的人,起碼,是今日死去的十倍。”


  “這還不包括周軍那邊的傷亡,他們死的人隻會更多。”


  今日高伯逸給鄭敏敏提了一個新概念,那就是“敵人的傷亡”。


  “敵軍的傷亡,難道不應該越多越好麽?”


  鄭敏敏表示自己並不是傻子。


  “今日攻城的目的,隻是讓宇文邕知道,他現在正在一艘破船上。我想什麽時候讓這艘船沉掉,就隨時可以讓它沉掉,懂麽。”


  這個道理還是很好懂的,鄭敏敏微微點頭。這年頭,哪有上位者跟女人解釋什麽啊,高伯逸應該說自己她認識的人裏麵唯一一個了。


  她那天說想侍寢,倒也不是真的被權勢所逼迫。


  “今天打了一半的戰鬥,其實不過是一次壓力測試罷了。”


  壓力測試?鄭敏敏顯然不懂什麽叫做壓力測試。


  “說明白點,就是我要讓宇文邕知道,我有這個能力讓他成為階下囚。


  所以,剩下的事情也很簡單,你寫一封信給宇文邕,他看了以後,就會讓南城的周軍放下武器。這樣,就跟今夜攻下此城一樣。但是死的人會少得多,無論是我們這邊,還是周國那邊都一樣。”


  聽了高伯逸的話,鄭敏敏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這就是都督經常掛在嘴邊的仁信智勇嚴麽?”


  鄭敏敏看向高伯逸的眼神,帶著難以掩飾的崇拜。一個男人夠不夠水準,她還是有參考坐標的。


  她的父親和兄弟,高睿和高氏一族,都是參考坐標。


  高伯逸的水準,顯然遠遠高於這些人。何況她還沒完全看透。


  “隻有讓更多的人更好的活著,才是時代的進步啊。若是見人就殺,那我跟石虎又有什麽區別?”


  五胡十六國時期的後趙君主,臭名昭著的石虎,就是後麵帝王的參考係,或者叫“保底”。隨便哪個昏君暴君,自嘲的時候都會說類似於“朕再怎麽混賬,也比石虎要好吧”這樣的話。


  聽到高伯逸自謙,鄭敏敏煙嘴偷笑,在桌案上攤開大紙,卻是犯了難。


  勸降是個技術活,更別說勸降敵國皇帝,她一個小女子來寫勸降信,可還行?

  “別想多了,寫點客套話,就說南陽一別,我很想念他之類的。然後就說我大軍退避三舍,邀請他出城與我暢談,就在這南城跟前就行。”


  誒?讓宇文邕出城?單刀赴會跟他在城外暢談?

  這到底玩的什麽遊戲啊?


  鄭敏敏疑惑的看著高伯逸,想發問又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按照我說的寫就行了,不用想太多。你放心,宇文邕一定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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