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9章 程序的正義(上)
“鄭老先生,你剛剛說的是什麽意思呢?”
虎牢關城頭簽押房內,高伯逸給鄭述祖到了一杯茶,然後好整以暇的問道。
剛才鄭述祖說,高潤的事情,與他們鄭氏無關,這話說得可真是夠高深的!
“高都督,俗語有雲,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鄭大車早就不是我們鄭家的人,她的兒子高潤要如何,跟鄭家都毫無關係。”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高伯逸絕對不會相信滎陽鄭氏的話事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高潤犯了什麽事情呢?我現在一點都不知道呢?”
高伯逸佯裝不知問道。
鄭氏這一手壯士斷腕,還真是玩得妙啊!
高伯逸捫心自問,自己也能算得上是厚顏無恥之輩,但是跟這些世家中人比起來,那真是遠遠不如。起碼這份麵厚心黑,就夠自己學習許多年了。
當初,鄭大車是廣平王元悌的妃子,這廝最後死在爾朱榮的刀下。結果,善於觀察的滎陽鄭氏,立刻將其嫁給了當時潛力無限的高歡!
這一招,直接讓他們在東魏朝堂上站穩了腳跟。
如今高氏皇族的權威搖搖欲墜,滎陽鄭氏不但沒有通過鄭大車給高氏一族幫助,反而迫不及待的跟對方做切割!
一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真是將翻臉無表現得淋漓盡致。值得一提的是,鄭大車亦是滎陽鄭氏第六房的嫡係!
跟鄭述祖乃是同宗!
地地道道的自己人,一點折扣都不打的,關係可以類比李祖娥與李祖勳!
問題是,現在高潤都沒有被審問,他們就如此迫不及待的跳出來,隻能說明,這些人早就處心積慮的想跟鄭大車劃清界限,以前沒做,不過是時機不成熟而已。
現在時機成熟,他們就立刻站出來表明立場。
嗬嗬,還真是有意思呢。
大概是察覺到自己的吃相很難看,鄭述祖輕輕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然後壓低聲音說道:“大都督,無論外麵的人說鄭氏如何,我們都是站在高都督這邊的。
至於高潤和鄭大車,已經跟滎陽鄭氏無關了。”
鄭述祖拿出一本冊子,翻開到關鍵的一頁,高伯逸一眼就看到“鄭大車”這個名字被朱筆劃去!
“她已經不是我們鄭氏的人了,以後不管做什麽,都跟我們無關。高都督若是要依照國法處置高潤,無論是什麽結果,我們滎陽鄭氏,都會欣然接納。”
原來如此!
高伯逸忽然想起鄭敏敏已經到了自己身邊,瞬間明白鄭述祖到底想做什麽了。
鄭大車跟鄭述祖是同宗,可關係還是有點遠的。然而,鄭敏敏卻是他的嫡女!
一個是同宗的女人,一個是親女兒。一個是過氣而且在被清算的王爺,一個是隨時有可能篡位的權臣。
到底應該怎麽選,不是很明白麽?
果然,世間的聰明人太多,真正缺乏的,反而是傻子!
“鄭先生實在是太緊張了,鄭大車是鄭大車,高氏一族是高氏一族,高潤是高潤。”
高伯逸皮笑肉不笑的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你是你。”
這話乍一聽啥也沒說,但細細思量,嗯,有那內味了!
鄭述祖的臉上瞬間綻放出花朵一樣的笑容,情不自禁的拉著高伯逸的手,激動說道:“老朽早就知道高都督通情達理,果然如此。既然是這樣,那老朽就放心了。聽說高都督這次俘虜了很多周軍戰俘,要在滎陽屯田。
老朽家裏也沒什麽東西,唯獨荒地多,忙不過來,正好送給高都督屯田,利國利民嘛!”
鄭述祖爽朗的笑了起來,仿佛瞬間年輕了二十歲。
聞琴弦而知雅意,高伯逸亦是大笑道:“鄭老先生真是客氣了!這種大禮若是送給我本人,那我可是不敢收的。
可是屯田乃是國事,這種利國利民的事情,在下就卻之不恭啦!”
高伯逸緊緊握著鄭述祖的手,兩人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又互相無腦尬吹了一陣,高伯逸這才親自將鄭述祖送出虎牢關城門外,一路眺望,直到對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之後,才返回城關。
當他再次回到簽押房的時候,楊素早已正坐在石桌前,翻看著鄭述祖留下的那一疊地契,嘖嘖稱奇。
“鄭老爺子也真是大手筆啊。他說這些地是荒地,卑職卻不這麽認為,不信主公可以派人去查查,這些田地,絕對是靠著黃河的良田。”
楊素笑著說道。
“不必查了,肯定是良田。這鄭述祖,可不是簡單人物呢。”
高伯逸嗬嗬笑了一下,並未跟楊素解釋為什麽他這樣說。
你以為鄭述祖這些田地是白給的麽?
想多了啊,鄭述祖又不是傻子,今日送出的大禮,以後就算不是千倍百倍的回報,十倍至少是有的。
之前,滎陽鄭氏答應組織人力幫忙修建開封縣這一段的運河,這可不是個小工程。那麽人力一旦去修運河去了,誰去種田呢?沒有人力,一切都是空談,光有地有什麽用?
中國古代早就掌握了精耕細作的辦法,沒什麽好說的,就是堆人力。如果一個人種一畝地可以種到極致,那麽就不會安排他去種兩畝地。
這就是極為簡單粗暴的“精耕細作”。
滎陽鄭氏眼看家裏的勞力不夠用了,怎麽辦呢?借花獻佛,交給高伯逸,讓那些北周戰俘來種地屯田。
而那些失去的土地,將來等鄭氏掌握了一定權力後,還會缺土地麽?隻怕到時候得到的土地,會遠遠多於今日送出去的。
高伯逸得到了那些良田,產出的糧食,可以直接用來討伐周國,至於以後的事情,等他當了皇帝再說吧,在此以前,他是沒有資格去拒絕滎陽鄭氏“好意”的。
所以無論怎麽看,這都是“雙贏”的局麵,不存在所謂的“輸家”。不過若是真要找一個輸家出來的話,恐怕鄭大車和高潤,就是最倒黴的那兩個人了。
沒有之一。
“主公,您此番回鄴城之後……有何打算?”
楊素壓低聲音問道。
有何打算?
高伯逸一愣,聯想起鄭述祖之前的態度,他有點明白為什麽很多事情發生得如此“突然”了。
根本就沒有得到授權,為何魚讚“膽大包天”就敢私自將高潤抄家?
鄭述祖為何“無事獻殷勤”的給自己良田用來屯田?
楊素此刻為何神神秘秘的詢問?
其實隻不過是為了一件事情。
那便是:作為主公,你要不要回鄴城登基稱帝!
別說不可能發生什麽的,五胡十六國時期,城頭變幻大王旗,很多權勢遠不如高伯逸的人,不是一樣稱帝了麽?
雖然結果並不怎麽好就是了。
有那麽多的先例擺在眼前,假如高伯逸現在稱帝,他麾下的狗腿子都能官升一級啊!那是最起碼的,說不定還會有人跟著雞犬升天的!
這種誘惑,哪怕楊素等人不確定,也肯定會去想一想的。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此乃人之常情。
“現在,還不是時候,不過試試倒也無妨的。”
高伯逸若有所思的說道。
試試?當皇帝還有“試試”這一說?
楊素是頭一次聽到當皇帝可以買“體驗票”的。
“你附耳過來。”
高伯逸在楊素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半天,他這才明白高伯逸到底是說的什麽意思。
登基稱帝,若是直接將小皇帝高潛趕下台,未免太過粗暴,而且會遭到很多大臣的反對。
這些人未必不想高伯逸登基稱帝,可是,如果高伯逸吃相太難看了,他們又不站出來阻止,那豈不是證明這些人全是奸臣?
事情不是不能做,起碼你做好看點吧?這樣直接拆了台子,讓那些中樞大臣全都成了“亡國之臣”,情何以堪?
所以提前試試水,就很有必要了。這樣試試,高伯逸也能看出來,誰是堅決反對的,誰是半推半就的。
“你先回鄴城打前站,嗯,順便跟魚讚說說,讓他不要再鬧騰了,高潤的事情,到此為止,等我回來定奪。”
高伯逸將貼身玉佩交給楊素,他擔心魚讚這廝陽奉陰違。這把刀確實好用,幫自己解決了很多不方便去解決的麻煩。不過嘛,等周國滅了,也就不需要魚讚了。
這廝做的那些事情,完全不留後路,高伯逸想留他一條性命都沒辦法。
“主公,那在下去了。”楊素接過玉佩貼身放好,高伯逸似乎看到他眼中有難以遮掩的熊熊火焰在燃燒。
“人啊,都是趨利避害的。”
等楊素走後,高伯逸輕歎一聲,自言自語道。
可以想象,如果此次洛陽之戰打輸了,又是另外一幅光景了。到時候,中立的人會站在敵對的那邊,自己的鐵杆手下,也會心思動搖,私下裏各自找門路。
不要懷疑,在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的規矩,因為沒有人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戰鬥,他們身後,有自己的家人親眷,有手下和心腹,甚至還有宗族的約束。
每一個重大選擇,都不是一個人的事情,而是關係到一大家子的成敗榮辱。
高伯逸一路走到今日的地位,除了自身努力以外,逆天的氣運,也是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
他輕手輕腳的來到一間石屋跟前,小心的推門而入,就看到穿著灰色棉衣的鄭敏敏,正坐在窗邊寫著什麽。
這次來虎牢關,高伯逸本來不打算帶著她的,結果這個小女人硬是要跟著,還說什麽秘書要跟在主公身邊,最後高伯逸隻好把這家夥帶在身邊。
一到虎牢關,鄭敏敏就勞累得昏睡過去,估計現在隻是醒了沒多久。
“在寫什麽呢?”
高伯逸輕聲問道,隨手將石桌上的一張紙拿起來看。
居然是這次洛陽之戰的一份戰報!
“這些東西有點亂,有些又沒多大用還重複了,我想整理一下,歸類,說不定以後有用。”
鄭敏敏不好意思的說道,發現高伯逸一直盯著自己,她賭氣一樣瞪回去,不久就因為羞赧而低下頭。
“罷了,你先休息會,我有事跟你說。”
高伯逸坐到鄭敏敏身邊,輕輕抓起她的手,並不言語。
“是……要侍寢了麽?”
鄭敏敏顫抖著問道。
她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高伯逸又不要。她熄滅了念頭的時候,高伯逸又來撩撥自己,這一上一下的,弄得人十分不舒服。
有時候她真想直接就在高伯逸麵前把衣服全脫了,然後對著他大吼:我這妙曼如玉的身子,你要還是不要!
可是又沒那個勇氣。每次見到高伯逸的時候,這個念頭就瞬間被掐滅了。
“如果隻是要你侍寢,我不會詢問你。”
高伯逸搖了搖頭,輕聲說道。語氣雖然平淡,卻帶著不可置疑和拒絕的霸氣!
“那是為什麽?”
“你現在可以有個選擇。第一個,就是做我的妾室,然後,你就接觸不到這些軍機大事了。我會在鄴城內給你安排一處幽靜的宅院。
等你懷上孩子之後,我會給你一個妾室的名分,嗯,就跟我其他的那些妾室一樣。”
聽起來好像還可以……卻也索然無味。
鄭敏敏略微思索片刻問道:“那另外一個選擇呢?”
“你還是做現在的事情,隻忠於我一人,跟鄭家沒有任何瓜葛。我也不會把你當成妾室,不會染指於你。
除非哪一天你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再來說。”
做妾以後,就要老老實實的在床上服侍男人,這是時代的規則,高伯逸也不會標新立異。既然是要當女秘書,那就要把秘書的工作做好,不要想著以色侍人。
二者不可兼得。
鄭述祖不是想讓女兒上位麽,高伯逸今日就給他一個麵子,來詢問一下鄭敏敏,想不想當自己的枕邊人。
“你讓我看到了外麵的世界,所以我不想再回去了,哪怕是回你給我做的漂亮籠子。”
鄭敏敏把小手從高伯逸手裏抽出來,雙手放大腿上,腰板挺直行了一禮道:“謝謝高都督。”
這個選擇沒有出乎高伯逸的意料,甚至,有些讓人感覺驚喜了。因為這個“實驗品”,總算是能按照自己的設想,發生一些比較明顯的變化了。
“那行,就這麽說定了。”
高伯逸站起身,欣慰的點點頭。他剛要轉身,就聽到鄭敏敏小聲說道:“高都督,你真是個很溫柔的男人呢。”
“溫柔個屁,我打死過老虎的。”
高伯逸揉亂了鄭敏敏的頭發道:“走了啊,你早點休息,我們要回鄴城了。”
他剛剛走,鄭敏敏就興奮的趴在床上,修長的小腿拍打著床板,把頭蒙在被子裏。
“啊啊啊啊啊啊!我要被你迷死了,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