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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2章 指鹿為驢

  溫暖而厚重的棉被裏,高彾將光溜溜的身子縮成一團,讓高伯逸從背後抱著自己。昨夜的癲狂與放縱,是她長這麽大都不曾有過的。


  她將內心的苦悶,長久的思念,家族墜落的無奈,都發泄在了房事當中,現在回想起來,真是連傳聞中的那些蕩婦都不如。


  “阿郎,今日的公審,你不去麽?”


  高彾心思複雜矛盾,想替高延宗開口求情,卻不知道要怎麽說。


  “放心,高延宗還是個孩子,我不會把他怎麽樣的。”


  高伯逸輕聲說道,一下子把高彾想說的話堵了回去。以她的段位,跟高伯逸差了幾個數量級,對話往往還沒怎麽開始,想說的話就已經被對方給出了答案。


  對於高演的死,高伯逸是有一點愧疚的,當然,是對高彾愧疚,而不是對高演本人。


  來到政治的舞台,輸了就站好挨打,贏了就能獲取自己贏得的,天經地義沒什麽好說的,願賭服輸。


  上了這個名利場,就不該有婦人之仁。高演作為舞台上競技的人物,相信這點覺悟還是有的。玩遊戲就應該按遊戲規則辦事。


  高伯逸才不會同情失敗者,因為他成為失敗者以後,也沒人來同情他啊,其他人反而會踏上千隻腳。至於要放過高延宗,那也是隻是暫時而已。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更何況高延宗長大以後,可是個厲害人物,乃是高澄一脈最有皇帝相的人,這種人物豈能留著?留著造反麽?

  當然,不會殺得那麽明顯,用趙匡胤對付柴榮後人的手段就行了。


  至於高歡的庶出,可以留一些當點綴,人家畢竟是渤海高出來的,絕人子嗣,可是損陰德的。嫡出這一脈,高伯逸打算就讓高洋的幾個庶子留下來。


  這是男人的承諾,必須要遵守的。吃水不忘挖井人,高氏一族對高伯逸無恩德,可是高洋卻是對高伯逸有提攜大恩的。甚至可以說高伯逸有今日之成就,全靠高洋的“遺產”。


  無論這幾個庶子對自己的隱形威脅有多大,都要留他們一條命,甚至要保證他們富貴平安。


  “不過是蘿卜印章而已,我去與不去,沒有什麽區別。”


  高伯逸輕歎一聲說道。


  昨晚太放縱了,今日他已經進入了“賢者時間”,哪怕是時間管理大師也是要休息的。這多虧是他一路上沒跟鄭敏敏胡混,要不昨晚還有些招架不住。


  “起來吧,我們一起去看看承業的課業做得怎麽樣了。”


  “不想去,我還想睡會,你先去吧,我等會就來。”高彾也折騰累了,


  ……


  大理寺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麽熱鬧過!

  從前哪怕是審理犯人,也都是閉門的,有時候,根本就不審問,隻有皇帝關切的案子,才會提出來審一審。


  每次審問,犯人都感覺像是進了閻王殿一般,嗯,雖然他們也不知道閻王殿長什麽樣。


  而現在,鄴城普通百姓,也能進大理寺觀看大理寺卿審問犯人,這種逼格,不是啥時候都有的啊,可能這輩子也就這一次了。


  所以大廳裏都擠滿了好事之人,除了主審官員和旁聽官員的位置外,四周幾乎水泄不通。負責審判的鄭述祖,他的副手畢雲義,還有作為高家宗室來旁聽的高湜,都煩透了這些嘰嘰喳喳的旁觀者。


  可是,高伯逸吩咐了,無論如何,也要讓好事之人,在此地旁聽,這樣才更有說服力。他們還能怎麽辦?

  大廳裏擺著一具屍體,正是穿著壽衣的高演。圍觀群眾不但不感覺可怕,反而認為“審問”死人,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再次驗證了一句話:看熱鬧不怕事大,除非是自家的熱鬧。


  “肅靜!”


  看上去道骨仙風的鄭述祖,狠狠的拍了下驚堂木。這玩意以前都沒弄過,是高伯逸吩咐搞的。圍觀的好事之人被這一聲驚醒,全都閉口不言,等待下文。


  “高延宗,高演已經畏罪自盡,那你可知罪?”


  一身正氣的鄭述祖指著跪在堂下的高延宗問道。


  “我不知道。”


  高延宗抬起頭,木然說道。其實他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罪呢,隻不過懶得跟鄭述祖這樣的鷹犬廢話罷了,存心想為難對方。


  “這次神策軍洛陽平叛,抓到了你跟高演,是也不是?”


  鄭述祖咄咄逼人問道。


  “是的。”


  “你為何會在那裏,是高演挾持你的麽?”


  鄭述祖繼續問道。


  高延宗搖了搖頭,沒說話。


  “好吧,下一個問題,你來洛陽之前在哪裏,是不是在周國,你隻用說是還是不是。”


  “是。”


  高延宗老老實實答道。


  “嗯,繼續。高孝珩是你兄弟,他割據洛陽反叛,還勾結周國,賣國求榮,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高延宗說道。他確實不知道,都是高演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


  “那麽,高演知不知道?”


  一直沒說話的畢雲義,目光灼灼的看著高延宗問道。


  “大概……是知道的吧。”


  高延宗不好意思在這種愚蠢的問題上撒謊。


  “王爺,您覺得如何?”


  鄭述祖側過頭,十分客氣的問幾乎要睡著了的高湜。


  “啊?你們不用管我,直接審問就是了,又沒有動刑,隨便你們問。”


  高湜大大咧咧的說道,似乎對高延宗的死活,完全不擔心。


  高歡的兒子,也是分了派係的。其中高湜就是高洋的鐵杆狗腿子,高伯逸決定保高湜來對付高氏一族的其他人,也都是經過了反複思慮才決定的。


  這不,眼前這位北齊王爺,配合得真是默契。


  聽到這話,圍觀人群在竊竊私語,從剛才高延宗的話語裏,他們知道了,高演和高延宗,確實是從北周回來的,至於他們為什麽從敵國回來,這就要看官方需要怎樣的說法了。


  總之啊,政治的水是很深的。升鬥小民,也就看看熱鬧罷了。


  不一會,來了一個穿綠袍的仵作,拿著一個裝著人頭的盒子(這種盒子官方有定做,都是統一配發給軍隊裏,用於保存敵方將領的人頭)。


  他將盒子放到高延宗麵前,將盒子打開,隨後退到一旁。


  “這個盒子裏的人,你認不認識?”


  鄭述祖繼續問道。


  “知道,唐邕嘛。”


  高延宗撇撇嘴說道。在這種事情上,沒什麽謊言可說的,唐邕在齊國是大官,認識他的人不在少數。要拆穿這個謊言,幾乎不需要費什麽力氣。


  “嗬嗬!”


  鄭述祖冷笑了一聲,指著高延宗大罵道:“唐邕乃是當初毒殺太子高殷的罪魁禍首!說,你是不是他的同黨!當初毒殺高殷那件事,你有沒有參與!”


  嗯?

  這件事,高延宗還真是第一次聽說,更別說圍觀的人群了!


  果然,堂下一片嘩然。圍觀群眾本以為看個熱鬧,沒想到居然能吃到如此巨大的一個瓜,可以把人噎死的那種!


  這一趟果然沒白來,徹徹底底回本了。


  “這件事我頭一次聽說,我不知道。”


  高延宗平靜的說道。


  “不知道?唐邕被抓以前,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鄭述祖問了一個高延宗不好回答的問題。其實,唐邕幹這件事的時候,並沒有跟誰商量,除了段韶外,還真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事。


  但,問題是後來高演跟唐邕合流了,這件事就說不清楚了。


  在不知道內情的人看來,這事就是高演指使唐邕做下的,至於高延宗,最起碼也是個知情的旁觀者。


  “哼,還不死心。”


  鄭述祖一拍驚堂木說道:“傳高木。”


  這個叫高木的,不過是高澄府上的一個下人而已。平日裏高延宗連話都沒他說過幾句,不過此人到府裏已經許多年了,高澄一脈的所有人都認識他。


  很快,一個穿著厚皮襖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跪在高延宗旁邊。


  “高木,說說看,你知道什麽?”


  “唐邕跟高孝珩兩人,商議毒殺太子高殷,高延宗當時雖然還小,但也在場。”


  聽到這話,高延宗嚇得頭皮發麻,卻咬著嘴唇,一句話都不肯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人家要搞你,多的是辦法,多的是借口,是與不是,又有什麽關係呢?


  “高延宗,現在你有什麽話可說?”


  鄭述祖略帶得色的問道。


  “在下無話可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而已。”


  高延宗灑脫的說了一句。


  “哼,唐邕下毒,證據確鑿,晉陽那邊知情人不少,你永遠都無法抵賴!你跟唐邕在一起,你會不知情?”


  這話其實毛病頗多,因為唐邕不是親自下毒的人,此其一,其二,高延宗那時候也是在鄴城,並沒有跟唐邕有過多接觸。


  但,現在審案子,是要給高延宗定罪麽?

  其實不是的。


  無論高延宗說什麽,無論事實真相是什麽樣的,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高殷確實是毒死的,高延宗和唐邕確實是在一起被抓住的。所以,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這件事並不需要一個強邏輯。隻要看起來像那麽回事就行了。


  你說一匹馬是一條魚,那是侮辱智商,可是你若是說一匹馬是一頭驢,嗬嗬,趙高大人很早以前就展示過這項技術了。如今高伯逸不過是有樣學樣而已。


  “在下無話可說。”


  高延宗搖了搖頭,懶得多費口舌。


  “王爺,這事您怎麽看?”


  鄭述祖繼續問高湜。


  “啊?國法家規都在啊,不用問我,你們又沒有用刑,隻管審,隻管問就是了。”


  高湜繼續老老實實的當一個木得感情的工具人。


  “高延宗通敵叛國,並且疑似參與毒殺前太子高殷,罪無可赦,理應處斬!”


  鄭述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但念在他是從犯,之前也是被高演威脅,毒殺太子嘛,隻能說知情不報。


  宗室嘛,大理寺無法判決。”


  他側過頭問高湜道:“王爺,高延宗交給你發落,如何?”


  明知道不能判,還故意審一出?

  這滿滿的惡意,早已彌漫整個大理寺。


  無聊得要閉眼的高湜打了個哈欠道:“多麻煩啊,要是斬了這家夥,隻怕有人說我閑話,說我骨肉相殘。


  要是放了他,又會有人說我是包庇犯人,我也很為難啊。”


  高湜也開始踢皮球起來。


  坐在一旁聽著兒戲一樣審判的畢雲義,想著的卻是剛剛收了沒多久的一個小妾,範陽盧氏的大小姐,那滋味真是沒的說。


  可惜,這美妾還沒玩多久,就被兒子搞了。現在兩個賤人一不做二不休的私奔,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畢雲義今天一整天都是膈應得不行。


  他哪裏有心思關注高延宗怎麽樣。反正這廝不管怎麽掙紮,都是塚中枯骨而已,你會熱衷於跟一個要死的人去爭論什麽?

  “王爺,如今宗室不少人不自愛,死於非命。不如饒高延宗一命,畢竟上天有好生之德。”


  畢雲義慢慢說道。


  “嗯,就這麽決定了,將高延宗貶為庶人,圈禁在鄴南城,永世不得出鄴城,這樣可以吧?”


  高湜打了個哈欠問道。


  最近李沐檀以高伯逸的名義送了他一個出身世家,又流落風塵的美妾,可甜可鹹,那滋味簡直妙不可言。


  高湜這段時間一直是愛不釋手,整日跟對方鬼混。


  “嗯,那就這麽決定了。按王爺說的辦吧。”


  鄭述祖沉聲說道。


  “至於高演,人已經死了,他又是太皇太後的兒子,就葬在晉陽,跟太皇太後為伴吧。”


  哦豁!終於看到了點刺激的!

  本來,婁昭君死在晉陽,就應該將遺體轉移到磁縣,高氏一族的祖墳,與高歡合葬,這才是要義。


  然而,在某些勢力的阻止下,此事一直未能成行,以後,大概也不會去做了!

  今日對高演遺體的處置,更加說明了這一點。


  即:高伯逸不希望婁昭君的遺體進高氏一族的祖墳。


  至少在他死之前,不會做這件事。


  至於後人會不會在時期不敏感以後再去辦,誰也不知道。


  圍觀之人都感覺,這次公審,架勢很大,但有虎頭蛇尾的嫌疑,典型的“高開低走”。隻有極少數靈醒之人,才慢慢回過味來,弄明白了站在這場公審背後的高伯逸,到底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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