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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5章 時代的曙光(完)

  咚咚咚咚咚咚!


  鄴南城皇宮門前的大鼓,被兩個宮廷禁衛拚命的敲著。此刻天才麻麻亮,寬闊的朱雀大街上,就已經有很多中樞官員在此等候了。


  為了今天,這些人當中不少人都準備了半個月都不止,開完這次朝會,就要放“年假”正式“休沐”了,等下次朝會的時候,要務也是籌備春耕,一般性的政務不會提起。


  因此,這次朝會,就會把過去所有的事情,做一個徹底的了結!


  誰明年會升官,誰明年會貶職,誰和誰又會被清洗,就看這一遭了。


  宰輔楊愔挺著胖胖的大肚子,看了看跟自己並排而行的崔季舒,火光照耀下,這位平日裏都風輕雲淡的崔氏俊才,此刻也是麵色凝重。


  甚至比他在高澄身邊當差的時候,還要慎重不少。


  “聽說,獨孤信和王琳,前些日子都入鄴城了,不過他們很低調,誰也不見。你說,今日會不會對他們二人進行冊封呢?”


  一邊朝宮門走去,楊愔一邊沉聲問道。


  高伯逸這兩手大棋,不管是鋪墊也好,還是前期的準備也好,都做得很足了。現在,就是他收割勝利果實的時候。


  這兩股勢力的引入,將會極大限製楊愔身後的河北世家。特別是王琳年後將會入淮南,坐鎮壽春,虎視揚州!

  這條商路,如果世家想做文章的話,高伯逸有的是辦法來製衡。


  而不是世家用這條商路的稅收,來鉗製齊國中樞財政!這其中的差別,就在於王琳這步棋。


  對此楊愔也不得不服氣。高伯逸手裏的好牌,都是他自己打出來的,而不是高洋給的。楊愔想了一下,就算高洋還在,他也未必能使出這一招。


  就更不要說高演高湛之流了。


  “遵彥(楊愔表字)……這次,你可能會被罷相。”


  崔季舒看了楊愔一眼,見對方無動於衷,他繼續說道:“高都督會扶持自己的班底上位,現在也是時候了。李祖勳乃是太後家人,上位後高都督不好掌控。


  唯有李德林出身李氏旁支,又是很早就入了府邸當長史。雖然年輕,但……他很有可能接替相位。”


  崔季舒看著洞開的宮門,裏麵黑乎乎的,像是吃人的怪獸一般。從前上朝的時候,哪怕高洋還在,他也不曾像今日這樣感慨萬千。


  時代不同了,連楊愔都要被罷相,那自己呢?

  “有人跟你說的麽?”


  楊愔疑惑的問道。


  這種消息,連他都不知道,崔季舒居然知道了,其中意味,很值得揣摩。不過更值得揣摩的是,崔季舒居然現在告訴自己!


  他們明明昨晚還在一起吃過飯的!那個時候為什麽不說?

  楊愔的腦子稍微有點亂,隻是對著崔季舒點了點頭,一句話也沒說。兩人來到宮門前,門後麵站著一排禁衛和紅色宮服的內侍。


  貌似還要搜身才能進入,不僅如此,隻有“唱名”了的官員,才能從這扇門內進入,而以前,這個規矩……似乎並沒有被嚴格執行過。


  包括高洋時代。


  高洋時代特別喜歡召開“小朝會”,也就是找幾個心腹大臣在禦書房裏討論大事。禮儀性極強,實用性又極差的“大朝會”,高洋是不屑於開的,除非必要。


  所以“唱名”製度(也就是點到名字才能進入皇宮),朝會的時候沒有認真執行,畢竟皇帝不喜歡麻煩。


  而高洋死後,李祖娥母子孤兒寡母的弱勢,自然不可能在禮儀上為難中樞群臣,故而當今日的“唱名”開始的時候,楊愔和崔季舒一時間都愣住了。


  上次唱名是多久前來著?


  他們都不太記得了,反正起碼也有好幾年時間了吧?

  不過讓他們鬆了口氣的是,禁衛搜身,隻是“意思”了一下,隨便拍幾下,就讓他們進了皇宮。在楊愔看來,這些小細節,都有些耐人尋味。


  當然,也可能隻是他們自己想多了,誰知道呢?

  ……


  齊國要過年,周國當然也要過年,不過比較起府庫充盈的齊國,周國這個年有點不太好過,畢竟宇文邕吃了一個大敗仗,傳導到國內需要時間。


  年關,恐怕就是爆發的時間。


  長安皇宮,禦書房裏,點著炭火,倒不是太寒冷。隻不過桌案前宇文邕的麵色,卻難看得嚇人。他麵前的老臣,名叫劉孟良,北魏時期,就跟著宇文泰走南闖北,堪稱是三朝老臣。


  宇文邕繼位後,讓他擔任大司農。


  宇文泰的政治改革,就是仿《周禮》,而《周禮》的天官之屬有大府(即太府),輔佐太宰掌理貢賦之事。


  宇文邕架空大府後,又恢複了大司農這個職務,仿魏晉官職。


  其實大司農也是由《周禮》的官職演變而來的,秦代的時候設治粟內史,漢初沿置,主管財政,賦稅,農桑,權力極大!

  漢景帝改治粟內使為大農令,漢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又改為大司農。


  不過魏晉以來,財政收支劃歸太倉尚書、度支尚書、戶部尚書,將大司農的權職架空,大司農逐漸變成不管財政、會計,主要掌國家倉廩之官,又稱司農卿。


  說白了,劉孟良就是周國管糧草的。年關年關,中國的規矩,就是過年前,把這一年所有的東西都算清楚。劉孟良剛才交給宇文邕的,就是今年周國的糧食收成和理論上府庫中還有多少糧食。


  理論上啊,實際上隻會更少。


  隻不過,這個“報表”,把宇文邕給嚇到了!


  因為今年的收成,比去年還低!

  今年府庫裏的糧食,更是比去年裏府庫的還少。


  “劉卿家,你告訴朕,今年的糧食,是不是撐不到明年夏收?”


  不可否認,民間也有些糧草,無論貧富,都不會連家中的口糧都不留下。可是,如果官倉裏沒有糧食,那就意味著,國家對於幹旱蝗蟲等天災人禍,沒有任何抵禦能力!

  到時候可不好收場啊!

  “陛下,今年幹旱,糧食歉收,微臣亦是變不出糧食來。”


  劉孟良雙手攏袖行禮道。


  他一顆糧食都沒有貪墨,亦是沒有倒賣官倉,這方麵,周國管的比齊國要嚴格多了,起碼比高洋時期的齊國嚴多了。


  宇文邕要是不滿意,那也沒有辦法,誰讓他帶兵出征,消耗了大量的糧草,卻沒有奪回一寸土地呢?


  而且還丟了宜陽和弘農。


  劉孟良對宇文邕有點不以為然,因為他是老臣,而且一直是跟著宇文泰打天下的。他覺得宇文邕好大喜功,先不說眼光如何,就說處理政務軍務的手段,都差了宇文泰一大截。


  這如何讓人能尊重得起來?

  其實不光是劉孟良是這麽想的,北周的很多老臣,如宗室宇文貴,小司空陸通等等,都對宇文邕頗有微詞。


  “那你有什麽辦法呢?說給朕聽聽?”


  宇文邕平視著劉孟良問道。


  其實,朝中老臣對他的態度到底怎麽樣,宇文邕又不是傻子,當然是很清楚的。隻不過,大臣不能一天就全換了,新鮮血液充實進來,不但需要時間,更是需要機遇!

  本來,若是此次攻略洛陽成功,可以一麵籌備遷都,一麵搭建新都城的行政機構,將自己提拔的新人加進去。


  一旦時機成熟,遷都洛陽,那麽宇文邕不喜歡的那些老臣們,就統統留在長安,官職不變,不過卻是會被徹底架空!

  北魏孝文帝元宏創造了一個“遷都改政局”的例子後,他身後的效仿者無數。哪怕那些當初喊著“不要漢化”而造反的六鎮鮮卑,在得到權力後,才知道元宏的套路是地地道道的“真香”!

  當曾經的被壓迫者站在了統治者的位置,想法會跟以前完全不同,畢竟,打碎一個舊世界雖然很容易,但建設一個新世界無疑要難得多。


  宇文邕就覺得,現在光糧食問題,都讓他感覺很為難了!


  這還不提其他的。


  “陛下,人力皆有窮盡之時,微臣無能,愧對陛下,請乞骸骨,讓微臣回鄉務農。”


  劉孟良將官帽摘下來,放到宇文邕的桌案上,然後退後兩步,雙手攏袖,保持著行禮的姿勢。


  宇文邕一下子臉漲紅了,胳膊上的青筋都暴起,恨不得拔出掛在牆上的佩劍,直接把劉孟良砍死!


  然而,若是因為這點事就要殺人,那他跟曆史上那些暴君有什麽區別?

  哪怕是高洋這種“惡名在外”的君主,麵對朝臣,也不是想暴起就暴起啊,他在辦正事的時候脾氣還是很好的。


  宇文邕自認為他的脾氣比高洋好很多的。


  “愛卿這是何意?”


  “陛下,微臣無能,若是微臣賴在大司農的位置上不走,又解決不了周國缺糧的問題,到了明年,周國餓殍遍地,那樣微臣百死難辭其咎。請陛下成全微臣,另選賢能。”


  劉孟良懇切的說道。


  把自己說成無能的人,然後辭官,肯定會大大的得罪皇帝。然而,劉孟良卻毅然的提出辭官,這顯然是因為,他有更重要,更充分的理由。


  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


  隻是這些,宇文邕無從得知。他隻知道,這次從洛陽回來以後,長安城內暗流湧動,以前潛藏在水下的矛盾,似乎也隱隱有露出水麵的苗頭。


  “把官帽拿著,你乞骸骨,朕不許。你先回去反省反省,朕乏了,退下吧。”


  宇文邕疲憊的擺擺手,劉孟良行了一禮之後,將官帽戴好,緩緩退出書房。


  其實,他的辭職,宇文邕已經允了。然而,若是大臣們一提出辭職,皇帝就立刻批準,那豈不是在盼著這位大臣早點滾蛋?


  於情於理,這樣做都不合適。


  起碼也要稍微推辭一下。


  離開禦書房,出了皇宮,劉孟良有些沮喪的回到家,卻見守在門口的兒子劉昉,卻告訴他,大司徒宇文貴,在客廳裏已經等了許久!

  宇文貴本姓慕容,字永貴,昌黎大棘(今遼寧省北票市)人,並非是跟宇文泰同宗,隻能算是宇文氏的同族。


  一直以來,都得到宇文泰的器重,他對宇文泰的異常忠心。


  但是,對於宇文邕是不是也是這樣,那就要打個問號了。


  劉孟良與宇文貴相熟,一進屋,就邀請宇文貴去書房詳談。兩人對坐好後,劉孟良才把官帽放到宇文貴麵前說道:“我今日辭官了,陛下不許,可是,明日我再辭官,他可能就許了。”


  嗯?

  最近朝局敏感,宇文貴是來跟劉孟良交換信息的,沒想到一來就聽到了大料!

  “大司農當得好好的,你為何辭官不做?”


  宇文貴難以置信的問道。


  宇文邕帶兵出征慘敗,正好是弱勢的時候。對方強勢的時候你不辭官,等弱勢再辭官?當官的技術不行啊兄弟!


  “這是為何?”


  宇文貴沉聲問道,緊緊盯著劉孟良的眼睛。


  “我今日將官倉糧食的賬冊統計,給陛下看了。還有今年的收成情況。”


  劉孟良幽幽的說道。


  宇文貴哪怕是個平民百姓,也知道今年收成很差,更何況他也是大官呢?他略一沉思,便勸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這跟你辭官有何關係?”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


  劉孟良長歎一聲道:“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我給你看一本書。”


  劉孟良站起身,從書架上拿出一本書,翻到某一頁後,遞給宇文貴。


  “你自己看吧。”


  這本書叫《三國演義》,那一頁的故事是說,曹操軍中缺糧,幾乎到了嘩變的邊緣。為了平息紛爭,曹操汙蔑糧官貪墨糧草倒賣,還發明了一句話,叫“借爾頭一用”。


  這個故事不長,宇文貴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後有些無奈的看了劉孟良一眼,隻能長歎一聲,將書合上。


  “看明白了?”


  “明白了,可是,陛下不是曹操。”


  宇文貴強辯道。


  “他哪裏比得上曹操?”


  劉孟良不屑道:“曹操匡扶漢室,以少勝多,哪一點宇文邕比得上?”


  這話有些犯忌諱,可宇文貴實在是無言以對。因為這話確實不好聽,可也是無可辯駁的事實。比較而言,齊國的那個高伯逸,倒是更像曹操一點。


  “我這麽說吧,大司農誰接我的位置,誰就是把頭掛在腰間,隨時可能掉的。等周國缺糧的時候,殺一個大司農平民憤,不算稀奇吧?與其這樣,還不如我現在就辭官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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