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文六
“我……我不是。”夕顏臉上掛著翔乾從未見過的表情。
看來她自己也很清楚這些,而我幫他打破了這層窗紗。“你長得最像我,脾性也最似我年輕時。但你要知道,我們天角家族的族語可是‘無比智慧,無比堅韌。’,無論擲到的是硬幣的哪一麵,都要——”
“都要勇敢麵對。”夕顏撲倒翔乾懷中,雙手扒著他的雙肩。她的紅發融進父親的紅發。同樣的火紅,一如四周飛舞的金秋落葉。
看來夕顏這邊妥了。翔乾心想。那麽,應該盡快啟程前往汴安。晨輝和夕瑞也要帶去,該讓他們兩個見見世麵了。晨耀和夕瑤還小,就別去了。而晨光作為繼承人,得把他留在錦繡城,學著處理大小事務。安文.……我的好夫人,想必她也想家了。我要帶她去嗎?她一定會要求跟著去的。可我放心晨光和晨耀嗎?哦,差點忘了,緋蓮可以照顧他們。有緋蓮在,我大可放心。
晚餐後,翔乾把晨光叫到大廳。除了門口的侍衛,沒有別人。
這就是我的長子,我的繼承人。翔乾心想。晨光不胖不瘦,體格適中。他和安文太像了,連脾性也是如此。在人前,他把一切都幹得十分漂亮;在人後,他卻把自己留給音樂……晨光的人生就像向日葵一樣,永遠向著太陽;隻有在夜晚的時候才會低下頭來——這時,他才是他自己吧。
“孩子,你出生的那天,我就為你想好了名字。但直到你的第一個生日,可以命名時,我才將它輕聲喚出:晨光。我謹慎地將你撫養成人,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天角。我們天角家族一直以來都是以力量和智慧統治著森林地區。但是,我兒,真正的統治之道是守護平衡創和諧,消滅痛楚與苦難,給人民幸福與希望。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的生命終將消逝;那是,你便是錦繡城公爵。”
晨光很困惑。“父親,您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難道.……”
你小子別瞎想。“晨光,我帶你母親、夕顏以及夕瑞、晨輝去汴安城後你就是錦繡城代理城主。”
“父親,我恐怕難以勝任,但一定盡力而為。”晨光又來這一套。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翔乾俯視著兒子。“還有一件事。今晚你去聖堂守夜,帶著這把劍。”他把自己的佩劍赤紅漩渦解下來,交給兒子。這是一把由泰坦鋼打造的雙手巨劍——世上沒有什麽比泰坦鋼堅韌。而如今這樣的劍已經不多了。因為,要鍛造泰坦鋼,需要宗師級鐵匠與惡魔之血。雖然後者在大洋對岸還可以搞到,但前者,真是幾乎絕跡。
兒子猶豫了一會兒,接著變馬上變出一副喜悅的神情。說實話,這個表情變化也太刻板了。
第二天,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便進入城堡,觀看晨光的冊封儀式,雖然任何一個擁有騎士身份的人都可以冊封騎士,但這畢竟是錦繡城的繼承人。翔乾一定要親自主持。
早上,翔乾特別囑咐夕顏,這種場合千萬別亂穿衣服,因為她被安排當著公眾的麵念誦來自家族的祝福語。她戴了一頂鮮綠禮帽,身穿鮮綠色羊毛長袍,用一根紅色係帶束起腰部,還披了一件藍鑲邊的酒紅色披風。
哦——她正如我年輕時一樣健壯而精瘦。翔乾看著女兒,心想。如果夕顏是男孩,一定會是一位優秀的騎士。
翔乾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主持完冊封儀式的,他一門心思都在晨光的前途上。他的晨光十二歲前孱弱不堪,他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才把這長子培養到現在的樣子。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晨光在人前極力表現,在人後卻依舊孤僻,以至於有時整夜與豎琴為伴,廢寢忘食。他要是有夕顏一般的野勁兒該多好啊!甚至他的長相也一點兒看不出翔乾的影子,倒像極了他的母親。
晚上,又少不了一場宴會。然而,這時來了一封急信。
翔乾隻覺不妙:陛下讓我明天就動身?這麽急?汴安城發生了什麽?
——東華大陸——東華王國——日歌峽穀——汴安城——永鑫曆398年8月29日——
“聽說錦繡城的天角大人過幾天就要到了。”餘暉沐夏邊走邊聽著路人說。
餘暉沐夏是騎士餘暉璞的獨女,她也把自己當作一個騎士。她從小就跟父親走遍西洋各個城邦,見證了父親由高貴的騎士淪為為錢而戰的傭兵。當父親決定回到故鄉並重拾騎士的榮譽時,沐夏請求父親冊封自己為騎士。然而,已經沒有領主願意接受父親的效忠。父親隻好再次像一個傭兵一樣,接受汴安城裏一個工匠公會——翡翠之手的雇傭,成為這個公會總部的保安隊長。
沐夏生的高高瘦瘦,又鍛煉得強壯起來。她有一頭落日般的淺黃色短發,用大洋對岸的艾桑德亞城邦產的軟皮筋紮成該城女士流行的馬尾狀發辮。她遺傳了父親的棕色眸子,遺傳了母親的薄嘴唇和小鼻子。她嬌小可愛的臉龐絕對不會透露出她的體格有多強壯。
隨父流浪於各大城邦期間,沐夏除了習得一身好武藝,學會了古老的哈摩恩語,還得到了一身合適的裝備:一套暗紅色鏈甲,一雙黑鐵戰靴,一件較小的鋼全盔,以及一把由寒鐵和血色魔鋼鍛造而成的雙手巨劍——其威力僅次於泰坦鋼劍。當她拿到這把劍時,父親說:“這是你的戰利品,它屬於你。”於是,沐夏將它命名為“懲戒者”。然而,平時跟父親待在翡翠之手總部,她可不會穿戎裝。她習慣穿一身橘黃色裙裝,飾有黑色鑲邊與花紋。
翡翠之手早先接受王室的招標,重建位於汴安港口區旁的、被戰火摧毀的王家翡翠花園。由於財政大臣青枝雲飛開價甚高,翡翠之手投入了所有他們能投入的石匠、木匠、園藝師,以及盡可能質量上乘的石料、木料、各種進口的名貴花卉苗木。在施工期間,不斷有負責此事的貴族官員向翡翠之手保證,他們會付給豐厚的報酬。最後,甚至把價錢許到了十五萬金幣。於是翡翠之手光原料都投入了六萬金幣,更別算其他開支,以及最後要付給工人、匠人們的工資。但既然最後能得到十五萬,這也就沒什麽了,利潤還是挺可觀的。
今早,王家翡翠花園終於可以交付了。然而,一切仿佛是個騙局。
軍情九處總司令、內閣重臣逐咒允灼大人親自前來。“會長先生,你們做的很好。”這位情報頭子笑了笑——沒錯,在沐夏看來,逐咒大人和大洋對岸各城邦的情報頭子沒什麽兩樣。
“大人,謝謝誇獎,匠人之心理應盡善盡美。”翡翠之手會長遠途溫回禮道,“不知報酬之事,準備得如何了?”
“我證實為此而來,先生。國王陛下說,翡翠花園的造價竟然超過了四萬,很不可思議。於是,他準備辭退財政大臣——可惜青枝大人遭到暗殺——以及懲辦那個漫天開價的屬吏。”
遠途會長似乎站不住了。“大人,那這.……我們.……”
“王室會拿出四萬金幣,作為你們辛苦工作的報酬,但沒有更多了。你們知道的,現在時局艱危啊。一不小心,叛亂的種子便會生根發芽、四處蔓延.……”這情報頭子不知是忍不住還是故意的,總之他的笑容看起來奸詐無比。
沐夏不能就這麽看下去。她當傭兵期間,就是個“毒舌”,讓心懷不軌的家夥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大人,”她走上前,朝這軍情九處總司令狠狠地瞪上一眼,“請問陛下把我們當成什麽了?他以為四萬就能打發我們?他是不想——”
“夠了!”會長遠途溫喝止住沐夏,“別對大人這樣說話。”然後他轉向司令,“大人,實在抱歉。”
“沒什麽,刁民從小刁習慣了嘛。話說回來,若價錢之事有異議,盡管找陛下談辯。不過,我倒有個好法子,可別說是我說的哦.……這樣,咱們的好陛下向來都是在混亂的時候才聽得進去人話……你們可以上街遊行,表示抗議……”
正在會長假裝聽著他胡扯期間,這情報頭子突然停止並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待到人走遠後,會長爆發了,“真是豈有此理!!!”
會長的怒吼把門口站崗的沐夏的父親餘暉璞引來了。“會長,究竟怎麽回事?“
“那群天殺的貴族老爺和這暴君欺騙了我們!將我們玩弄於股掌之中!”遠途溫怒不可遏。“第十八層地獄留給他們!”
“到底怎麽了?”餘暉璞仍然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這時,沐夏替會長解答道:“王家翡翠花園.……我們隻能拿到四萬金幣的報酬。”接著,沐夏將具體情況分析給父親。期間,會長沉默地出了公會總部,在場其他人也都懷著沉重的心情一個個離去.……
第二天,會長將公會中的幾名重要成員,包括沐夏和她父親叫到一起,商量著對策。“四萬金幣連本都回不了,我們必須要求更多。”
“這群王八蛋!”白胡子石匠天啟亞康小聲咒罵道。“不管再怎麽努力,我們終究是回不了本錢。還有那些工人們、我手下的匠人們,他們又怎麽辦?他們的妻兒老小又怎麽辦?我們被夾在兩座大山裏頭啊!”在場的翡翠之手成員們吵嚷起來。
“這件事必須得到妥善解決。”會長用他僅存的理智壓住場麵。
年輕的紅發木匠蘭開達隆暴怒著跳起來,“會長,事情不明擺著嗎?他們壓根就沒把咱們放在眼裏!他們把我們當猴耍!”隨即他被會長嗬斥著坐下。
老邁的花匠奈黃秋貴咳嗽兩聲,不緊不慢地說:“貴族老爺和王公大臣們什麽時候把我們放在眼裏過呢?”
“可這是**裸的欺騙!”沐夏反駁老人,“這就是貴族的道德?這就是騎士的榮譽?真是見鬼!”她義憤填膺,滿腔怒火不知朝誰發泄。大洋對岸貿易城邦的統治者絕不敢小瞧商人、匠人的力量,否則他們會吃盡苦頭,統治不穩。
“住嘴!”餘暉璞喝止住女兒。“這與騎士的榮譽沒有關係。你隻需要保證自己像個真正的騎士就夠了。”
沐夏咽了一口唾沫,酸酸地說:“是,真正的騎士會懲罰壞人,保護弱者。”
“那我們到底該怎麽辦呢?會長?”蘭開達隆仍未控製好自己。
會長搖了搖頭,“我會嚐試與王公們進行交涉,盡量爭取我們應得的利益。若是不成.……”他沉思片刻,“不久,錦繡城的天角大人一家會來,而天角夫人是國王陛下的妹妹。宮廷重臣們會隨王室出城迎接,屆時街道上也會擠滿了平民百姓。我們應該發動盡可能多的人進行遊行示威,讓全城人都知道這件事。至少,我們可以給王室施加一些壓力,挽回更多損失也不是沒可能。前提是,我們的鬥爭必須是合法的。否則,他們半個銅板也不會給我們,還可以依法取締我們的一切.……”會長遠途溫一臉嚴肅,“現在遊行行為依然合法嗎?”他突然問。
“合法。”白胡子石匠道,“很久沒人這麽幹過了,但它沒有被明令禁止。”
“盡可能地動員更多的人,如果不介意,把自己的家人也帶上。”
散會後,沐夏帶上自己的瑟銀匕首上街,穿過桂魚巷,拐入隆慶大道,不一會兒向左轉進古塔丘東的黑鍾街,進入“團圓小狗”公共食堂。她要了一大木杯酸啤酒和一點兒熏鹹肉,尋了個僻靜的角落,隨隨便便地吃了起來。
“爵士?小姐?”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一如既往地輕佻而充滿活力。
沐夏知道這是誰——還能是誰?枯葉彥旭,除了他沒別人了。這家夥第一次知道沐夏自詡為騎士時,就開玩笑說:“那我應該怎麽稱呼您呢?爵士?小姐?”
見她不動聲色,他坐到她旁邊。“你看起來挺不高興嘛,誰惹你啦?怎麽不揍他一頓?這不像你啊。”他湊到她麵前,扮個鬼臉,“你到底是怎麽啦?夏夏?”
沐夏漲紅了臉,原想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一把將彥旭推個四腳朝天,轉念一想又隻好作罷。她將今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這個年輕的武器商。這家夥有二十幾個會使武器的的弟兄,多是街頭混混、流浪漢、小商販。也許可以動員這些人參加遊行示威呢。
突然,幾個鬼鬼祟祟的人進入食堂,取餐後坐在離沐夏和彥旭不遠的地方。這群人有五個,其中一個還用兜帽遮著頭部,其他四人也都穿著連帽鬥篷。沐夏聽不清他們說什麽,隻是覺得那個兜帽男的聲音特別像今天見到的某個人……這人旁邊坐著的另一個黑發男子極其醜陋:嘴巴大得不合比例,兩隻眼睛一大一小,最糟糕的是還生了一對招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