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章 夜極長
聽麝月說起晴雯離怡紅院而去,且就她離開時也並沒有在背後說她的醜話,襲人這才終於是放下心來,由著麝月把她扶進了屋。
眾人都慌得沒有頭緒呢,猛一見襲人這般模樣回來都是吃了一驚,忙圍過來慰問良久,又忙給她沏上熱茶來,又給她捂上了厚厚的被子。如此過了半晌才見襲人終於慢慢緩過神來。眾人這才放心,又隨她一起去查看晴雯的東西。
待眾人見晴雯不過是拿走了幾件平日穿的舊衣裳,一拿走了並她這些年積攢的些許銀兩,別的首飾、及主子們給的賞賜等物卻一樣未動都留在怡紅院,就襲人一時也不知說什麽才好。
眾人見襲人查看東西,忙紛紛說起晴雯的不是來,都說她平日裏太過刁鑽古怪,太過任性嬌氣,如今寶二爺還不知怎樣呢,她就自顧自先走了。
襲人這才歎息道:“罷了,罷了,你們也別怪她。人各有誌,如今咱們府裏又是這樣,連二爺也不知去了哪裏,又能要她怎樣呢?晴雯她再有百般的不是,好歹也和咱們一起過了這麽些年,也算是有緣分的。往後她是再難回來了,你們也不許再說她的不是,隻多想想她的好吧。”
眾人聽了不免更是又感念起襲人寬厚來。
當下麝月便問道:“襲人姐姐,如今咱們該如何是好,寶二爺這都走了快一日一夜了,如今連一點子音訊也沒有。雖說他是個男人,可他又沒出過遠門,又是那女孩兒一般的模樣性格,萬一出了什麽事兒可怎麽辦才好……”
襲人聽了當下也是愁容更添,忍不住又掉淚道:“如今我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老太太出門去了,太太那裏又昏沉沉萬事不理,老爺又被押著往京城趕,璉二爺偏偏這時候也不在,二奶奶那裏更不知是什麽模樣了。且別說二奶奶病著,就她如今是個好人,上頭有大太太虎視眈眈盯著,她又能如何……如今咱們是一個能靠得上的人也沒有……”
襲人越說越傷心,忍不住痛哭了一陣,這才哽咽道:“咱們一群子丫鬟有什麽法子,就幹等著就是了……”
眾人聽了也隻得各自散去,回各自的房裏點燈熬油地苦苦守候,隻盼望賈寶玉能想明白了自行回來。雖說眾人又明知這是決計不可能的,卻也隻能自己騙自己罷了。
且說晴雯一時氣憤,和襲人大吵了一架,把所有該說的、不該說的一股腦兒都說了,這才覺得心胸舒暢,這一次總算是把受了若幹年的窩囊氣都盡情發泄出來了。她趁興一鼓作氣回了怡紅院,當即便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雖說怡紅院那些個人倒是個個挽留她,可晴雯怎麽會不知這些個人都是嘴上的功夫?她們都是被襲人拿下的,個個唯襲人馬首是瞻,她又向來和襲人不對,誰又肯真心挽留呢?
待她氣鼓鼓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打了一個小包袱挎在肩上出了怡紅院的大門,再被黑漆漆、冷颼颼的夜風一吹,心裏這才隱隱有了幾分悔意,懊悔自己太過於莽撞了些。
可回頭瞧了瞧大門緊閉的怡紅院,再想想若是當真再返回去,日後那過得可就更加窩囊了。晴雯本就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烈性子。如今既然出來了,就往後再艱難也絕不回頭的。
因此,望著眼前黑漆如墨的前路,勇晴雯一咬牙就闖了進去,不一時便把怡紅院遠遠甩在了身後。
且不提怡紅院這裏眾人亂成了一鍋粥,隻說王熙鳳與王夫人的院子裏更是燈火通明無人敢入睡。
王夫人自從得知王家被皇上抄了家,當時便一口血直噴了出來,倒在炕上人事不省了。
王熙鳳更是又因娘家的事情心急,更又有婆婆邢氏叫嚷著要休了她,後來更叫她不能活的卻是她那親兄弟王仁把她的巧姐兒也生生給搶走了!
如此一波接一波的打擊,王熙鳳就再是脂粉堆裏的英雄可也抗之不住了,躺在炕上不知已經死過去了幾回。
這兩個院子裏的丫鬟婆子自打天明一直忙到天黑,哪兒有一個敢偷懶的,一碗碗參湯不住地熬了出來,又一碗碗地端了進去,隻可惜二人如今哪裏能喝得下去,眼見都是奄奄一息就要斃命的模樣兒。
眾人無奈,忙就哄亂著去請大夫。如今哪裏還有好大願意來給診治?外頭街上的大夫倒是請了十多個進來,可這些個庸醫一見她二人的模樣,登時就嚇得連連揮手,直呼快另請高明吧,貴府太太病情太重,不敢診治雲雲。
眾人白白忙活了許久,倒後來倒是好容易請了個早就不在太醫院供職的老太醫過來。那老太醫給診治了半日,這才寫了一張藥方出來,名字叫‘追魂奪魄湯’。那老太醫隻慨歎道:“這藥再厲害也是治得病,治不得命!貴府太太身子並無大礙,隻是突遭巨變,一時迷了心智、了無生趣罷了。藥再靈恐怕她二人若是想不開也是枉然……”
眾人一聽這老太醫的話,登時都直讚老太醫是活神仙,忙亂著就要給他拿銀子,又忙著去抓藥去。
那老太爺卻分文不肯取,隻說道:“往日我與貴府相交甚厚,如今肯來不過是不忍心見老友的後人一敗塗地罷了。”
說罷,那老太醫便揚長而去了。
眾人越發崇敬,忙又亂紛紛急匆匆煎好了藥喂二人服下,這才見二人呼吸也平穩了,臉色也不像死人那般難看了。
眾人這才稍稍放心,各自又去忙亂。平兒與玉釧兒兩個更是絲毫不敢怠慢,親自守在王夫人與王熙鳳身旁。
一時府裏李紈、探春兩個也過來了,陪著通宵達旦守在跟前伺候。眾人個個都是愁眉苦臉,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平兒等人更是默然無語,一時瞧瞧躺在炕上昏睡不醒的賈府太太奶奶,一時又瞧瞧窗外比墨還黑的深夜,都不知如何才能熬得過去。
偏這一夜極長,眼見屋子裏的蠟燭亮了又滅、滅了又亮,那燭淚也不知流了多少。
眼睜睜瞧著那蠟燭即將燃盡,忽忽悠悠吐盡了最後一口氣便熄滅了,眾人都是心驚,各自坐在濃濃的夜色中,誰也不敢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