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3章 故土難離（下）
眾人見探春難受得緊，忙幫著她揉了半日的胸口，她臉色這才好看了些，卻聽她又低聲說道：“你們先去吧，叫我一個人呆著靜一靜再說……”
誰知她話還沒說完，就聽外頭有人笑問：“三小姐可收拾好了沒有，我們可能進來瞧瞧不能？”
趙姨娘等一聽是湘雲的聲音，當下便猶豫著扭頭去瞧探春。
探春這時也顧不得難受，隻得點點頭，待書這才忙去開了門。
門將一打開便見湘雲頭一個便湧了進來，身後跟著的卻是迎春、黛玉、寶釵、平兒等人，就連巧姐兒也跟了過來瞧熱鬧。
探春一見她們都過來了，忙就起身勉強笑道：“我有什麽好看，你們哪個生得不比我好，如今都是來笑話我來的……”
她一句話不曾說完，眾人卻都瞧呆了，湘雲心直口快，第一個便讚歎道：“我今日才是真正知道咱們家三姐姐竟然是這麽好的人才，可把我們都比下去了……”
說著話，她又回頭瞧著黛玉和寶釵笑道：“你們兩個別不高興，我實話實說，你們兩個可當真比不上三姐姐這通身的氣度非凡！”
黛玉和寶釵聽了也都忙笑道：“你說的倒是實話，我們又有什麽可生氣的。再則，你這丫頭不也是叫人家比下去了？咱們彼此彼此又有什麽呢…！”
一時眾人圍著探春倒像是初次見一樣，不住口地誇讚了半日。
迎春心細，她卻瞧出探春臉色不大好看，笑容也有些勉強，當下忙就悄聲問道：“三妹妹，你可有什麽不舒服的？不如你先好好歇歇，等一會子好些了我們再來瞧你……”
探春還未來得及回話，誰知這時候賈環就闖了進來，一見探春端坐豔麗、雍容華貴，一時驚得半日才開口讚道：“我的天爺，這是我親姐姐麽？我就做夢也夢不到我親姐姐是這樣兒的，怪道皇上能選了你做公主和親去，要我說就皇上他的親女兒也不抵我姐姐萬分之一呢！”
雖說傻賈環這句話意思是讚歎，可聽在人耳朵裏就說不出的難受，連趙姨娘聽了都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兒上，嗬斥道：“你在小王八蛋，胡說個什麽！”
賈環當著這許多姐姐妹妹又被人打了，登時臉上掛不住，扭頭就嚷道：“娘，好端端地又打我做什麽，我那一句話說錯了還是怎地？姐姐不是比公主還瞧著更華貴大氣些？你老人家又打我，你究竟是不是我親娘？”
探春此刻最聽不得的就是親娘、公主、和親這些個字眼兒，如今聽親兄弟賈環口口聲聲直嚷了出來，登時心裏更難受得針紮油煎一般，臉色瞬間又是雪白，兩腿一軟就跌坐在凳子上。
迎春等人見了更是唬了一跳，忙附身就去安慰起來，寶釵在一旁忙就勸賈環道：“好兄弟，你姐姐如今累了，咱們別在這裏隻顧著亂她了，叫她好生歇歇。”
史湘雲那裏也忙嚇唬賈環道：“環兒，你可乖些，你還敢和你親娘胡鬧歪纏，一會子叫你琮哥哥知道了，看他怎麽收拾你呢！”
賈環一聽登時便不敢再鬧，扭身就往外走，一行走一行咕噥道：“我這就去找我琮兄弟去，叫他來給評評理……”
一時賈環出去了，眾人忙又安慰了探春半日，服侍著她躺下了，這才都悄悄掩門出去，隻留下待書與翠墨兩個在屋子裏看著伺候。
一時眾人回到屋子裏，又是紛紛讚歎了探春半日，又說起明日就要入宮、後日就要遠嫁和親，都忍不住心裏難過，一時都靜悄悄低頭抹淚。
這一日眾人也無心飲食，直等到天色又黑了，這才見探春過來。眾人見她雖是輕言歡喜，目光中卻盡是悲傷，一時都也跟著難受起來。
趙姨娘足足等了將近一日這才又見到女兒，一想起分離在即，她一時緊緊貼著探春坐下，拉起她的手便勸道：“我的兒，娘知道你是個要強的，什麽事情也不肯落於人後，你這次去那麽遠的地方，身邊統共也就兩個丫頭是親人，往後一定學著柔和些，就在男人跟前認輸服軟也沒什麽丟人的，男人這東西都是心疼不如他的。即便你比他強百倍，可也要裝得不如他，聽見了麽……”
一想到女兒遠嫁萬裏之外，身邊又沒個親人，趙姨娘越想越是不放心，忙就把踐行了一輩子的女子行為寶典也拿了出來，恨不得就能塞進探春腦子裏心裏，叫她往後不許鋒芒畢露，事事裝柔弱，騙得男人真心寵著她，嗬護著她，這才能安心。
雖說多親娘奉行了一輩子的金科玉律，探春著實是不以為然。可聰敏如她，又怎麽會聽不懂看不懂娘對她的擔憂和不舍來？
因此，探春當下也隻是點頭，隻是口口聲聲說知道了。
趙姨娘肚子裏何止有千言萬語，她如今隻恨所剩的時間不多，不能事事都囑咐得到，更恨自己平日怎麽就那麽糊塗，和自己親生女兒一味置氣，沒能把這些個做女人、做人婦、委屈求生的道理細細講給女兒聽……
眼見紅燭一寸一寸即將燒盡，眼見天色越來越黑沉，急得她忍不住就哭起來，一麵哭一麵捶打自己：“你平日裏都做什麽去了，平日怎麽就不和孩子說這些個話，如今眼見再也不能相見了，又說這些個話有什麽用……”
眾人見趙姨娘如此，一時心裏又是驚歎又是傷心，個個都暗自琢磨道：薑還是老的辣，這句話再也不錯的，平日裏自己自詡自己聰明呢，怎麽就沒看出來，這麽大一個賈府，那麽多的女人，原來真正大智若愚公、最會藏拙的人原來是她！
可此刻再細細想想，這位趙姨娘出身之差也難有匹敵，可她竟然能數年受寵，且是被賈政老爺那樣迂腐清高的男人寵愛，又能在王夫人、王熙鳳眼皮子底下生兒育女，且又能把這一兒一女安然養大成人，這份本事誰又能及得上？
眾人這麽一想，更是對眼前這位趙姨娘暗自歎服。更見她對探春如此之親，那是親生母女才能有的真情，再怎麽裝也裝不出的，一時眾人又都羨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