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這天氣,該怨誰(二更)
垂天雨幕,雲霧鎖煙霞。
空曠如野的街道上,一道雨水凝聚而成的箭矢破空而至,由遠及近,風雷激蕩聲愈發驚人,在雨幕中串起一道久不續聯的漣漪紋路。
倚翠樓,二層雅室,一位樣貌至多三分的陰鷙男子臨窗而立,懷裏依偎著柳紅巷炙手可熱的花娘疊翠,手掌不安分的在峰巒疊嶂中遊東走西,片刻便令見多識廣的花娘疊翠潰不成軍,敗下陣來。
陰鷙男子嘴角泛笑,餘光打量一下緊緊依附在懷的柔媚女子,心底卻湧起無法抑製的厭惡,這等糙肉皮囊也就解悶泄憤還行,要是天天如此黏人,豈不是倒盡胃口!
頓覺索然無味的陰鷙男子,手掌稍稍作為,懷中佳人當即悶哼一聲,還未來得及佯裝頗為受用之態,便被陰鷙男子擺手示意離開,佳人不明所以看一眼“手眼通天”的愛慕男子,她絞盡腦汁想攀附而上,可結果常常不如她意,這次極為不易運作一番才得到這個機遇,疊翠還特意提前三日熏香迦南香,極力迎合爭取被寵幸,屆時再以此為階,精心運籌,再攀高台,不信拚搏不來一個美好未來。
接過男子堆笑遞來的精致木龕,疊翠頗為感動地展顏一笑,搖曳怒放身姿款款離去,臨出屋子前,不忘扭頭再露柔媚笑顏,踏出屋子後,疊翠心裏歎息不斷,如她這般出身底層,爹娘僅給了一副好皮囊的可憐女子,這鎬京城何止千萬,若不萬事倚仗女子最大的本錢姿色,僅僅依靠賢良淑德,怕是如今她還在柳紅巷小黑屋裏關著,如那些冥頑不靈的昔日姐妹一般,終日遭受皮肉之苦生不如死,哪裏能像今日錦衣玉食,受人尊重?
今日機關算盡終究是棋輸一式,疊翠姑娘不免有些懊惱,下次再撞上如今日這般天時地利人和的絕妙時刻,不知要等待到何時何日,如她這般吃青春飯的女子,柳紅巷中多如城中沿街乞丐,競爭壓力可想而知,卉紅媽媽已經或明或暗點播她幾次,趁著年輕身子還值錢,趕緊瞅覓一個靠得住的錢袋子,做不做得正房無甚緊要,最主要手裏得捏攥住男子的錢袋,如此走著想著,疊翠下樓走至鋪子門口,看一眼不遠處漫天大雨中無處容身的街頭乞丐,疊翠銀牙咬動,心思驟變,複又折身上樓!
邊走邊整理臉上笑意,待重新走到行廊盡頭的屋子前,疊翠姑娘長吸一氣,調理好心情,叩指輕敲屋門。
“噔噔噔……”
“砰”,屋內一聲沉悶炸響,隨之屋門被一股劇烈氣流給生生摧成數截,疊翠姑娘行如風中燭火,倏忽倒飛而出,將行廊欄杆撞斷兩截,噴吐一口鮮紅,徹底不省人事。
屋內,一片狼藉,桌椅門窗悉數摧碎,尤以窗口位置摧碎情況最甚,半邊窗台好似被亂刀劈砍,碎成的木渣旋即被氣浪卷起漫天飛舞,散落一地。
而在一攤鮮紅的窗台下,陰鷙男子跪地不起,身前衣衫盡被雨箭攪爛,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赫然在胸,若不是他稍稍躲避,錯開一寸,這道傷痕怕是就要落在危及性命的心府之地!
陰鷙男子臉色陰沉如夜,腦海裏快速把獵鼠計劃複盤再三,如何也未想到哪裏出了差錯,思量再三,陰鷙男子腦海驀然出現一道身影來!
他在前來倚翠樓的路上,懷著坐觀好戲登台的悠閑心態,一路愜意而行,要是半途中未曾發生那麽一個鬧心的小插曲,這半天光景就當真是美好光景了。
當時,男子剛從藏金鋪子出來,沒有淘撿兩件心喜古物的好手氣,便去街邊野攤撿漏,孰料竟然與一位頗有山頭仙師氣質的老者起了口舌之爭,源於二人同時看中一個品相尚佳的玉扳指,卻互不讓步,要不是攤主生怕二人動手壞了生意拚命阻攔,陰鷙男子也不願壞了興致,老仙師怕是凶多吉少。
強龍不壓地頭蛇,陰鷙男子於這鎬京城,算得上陸地蛟龍之一。
在好心攤主苦口婆心勸阻下,老仙師勉為其難對男子道了歉。
男子此時腦海裏如夢魘揮之不去的笑臉,正是那位老仙師對他道歉時的模樣,在那張臉上,隻有四個字,與世無爭。
如今想來,怕是另外四個字,自尋死路。
不過一切悔之晚矣!
強忍撕心裂肺之痛,男子從袖子裏摸出一枚玉佩,五指捏攥成玉碎,而後徹底倒地不起,不省人事。
這枚保命玉佩,是男子家族為後輩子嗣保命所造,性命攸關之際捏碎,家族祖祠點燃的魂燈便熄滅,從而第一時間派人搭救。
捏碎玉佩片刻,滿地狼藉的屋子裏,當空驟起一圈漣漪,一道身影由虛轉實,淩空落地。
被玉佩喚來的老人鶴發童顏,看一眼地上昏死過去的家族子嗣,仿佛並不關切生死與否,探出一指淩空點畫,一張景幕赫然平鋪眼前。
三息光景後,景幕淡散。
“廢物一個!”
返老還童老人臉色陰沉,憤然揮袖,附著於殘碎窗台上的一縷神魂,悄然炸碎。
眯眼思襯片刻,心有不甘的老人擲出一張符籙貼於不爭氣的子嗣身上,口念咒手掐訣,符籙蕩漾水波漣漪,將男子裹卷其中,倏忽即遁空而去。
距離倚翠樓數條遠的一條街道上,老仙師悠哉悠哉走走停停,不是與漂亮小姐婦人看相算命,告解天機,就是正在找尋臉蛋漂亮身姿誘人的小姐婦人,總之老仙師可謂是步調不停,眼珠子亂轉,那顆濟世救民的心從未停止。
在於一位出手闊綽的婦人看過手相後,並且煞費腦筋想出幾個契合婦人心思的“狠詞”後,老仙師喜滋滋收下十兩辛苦費,揚長而去。
拿著辛苦掙來的銀子,老仙師坐於街邊一角茶水攤上,執杯小口慢品,儼然手中一錢銀子買來的寡淡茶水比那燕雲樓十兩銀子的秋釀還要美味香醇。
一縷白發忽落於袖上。
老仙師淡然一笑,這麽快就被發現了?
執杯一飲而盡,重新倒滿,手腕一抖,茶水盡數傾瀉在桌,順桌而流,垂落在地。
老仙師一揮衣袖,手掌淩空在桌上一抹,天幕驟陰,風漸起,雨水簌簌而落。
一場秋雨一場寒,該加衣嘍!
老仙師望天輕語,這鬼天氣也不知該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