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夢中寫畫(祈福)
天際盡頭,馮笑駐足凝望許久,最後決定離開。
一刀破開這口噴吐奇石與流水的黑洞,馮笑雖不知自己有幾分把握,但如此而為後,會不會給這座天地帶來什麽不可預測的影響,這就是他需要考慮在內的問題了。
他不止一次聽到關於這座天地殘破不堪的字眼,不論是瘋子信口所說,還是鐵匠善意提醒,但都不約而同認定一個事實,這座天地若是沒有王丁在辛苦維持,拆東牆補西牆的縫縫補補,早已四分五裂,如瓷瓶炸碎。
所以,馮笑不得不掂量他這一刀劈出,萬一牽一發動全身,徹底壞了王丁多年辛苦經營,讓這座本就如蛛網密布裂隙比花紋多的天地瓷瓶破碎,豈不是成了這座天地的罪人?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一旦整座天地崩碎,除卻村子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下界的仙家山頭,皇朝古國,億萬蒼生,大至磅礴山嶽,小到一片樹葉,都會在天地崩碎中被紊亂不堪的天道法則給攪碎,伴隨這座天地同亡。
所以,一界崩碎,牽涉眾多,因果甚大,絕非三言兩語可解釋清楚,亦或一人之力可承擔。
一步邁回城頭,馮笑若有所思回望天際一眼,希望他心中那份揣測最好為假才好。
離去前,馮笑又衝十萬枯墳拱手揖禮,若是沒有這些逝去之人,這座天地或許真如那個人所說,早已不複存在。
能挽天傾於即倒者,當受這座天地蒼生一拜。
折回途中,馮笑又在那片湖泊城段駐足,甚至縱身躍下城頭,踏浪前行至之前搗衣婦人與稚子踏水之處仔細瞧看,無一所獲。
麵對甚至比下界還要遼闊的廢墟,馮笑想進入其中一探究竟,但敏銳的直覺卻在提醒他,這片廢墟不是他所能染指的。
猶豫許久,馮笑抖擻衣袖,撚夾出一張迎春符,彈指一揮,瑩瑩生輝的符籙飛掠而出,沒入廢墟深處。
馮笑懸空而立,視線隨著符籙一線而去,不過深入數十裏之地,符籙便轟然炸碎,符膽更是被一股晦澀之力抹去,馮笑再無可能探查之力。
隱隱感覺有一道視線在身上一掠而過,馮笑瞬間倒退百丈,一張被震碎符膽的符籙,如一把飛劍,插在馮笑方才所立之地。
既是警告,也是還禮。
馮笑眯眼而望,卻是無法觀望真切,隻能隱隱約約看到一抹近乎頂天立地的虛淡身影,矗立在廢墟之中,好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掠回城頭,馮笑大概揣測出先前那婦人與稚子來自何處,這片廢墟之地,遠不止外麵看到的這般,未被看到的地方,或許是誰也想象不到的一種光景。
搗衣婦人,與那踏水稚子,多半是出自廢墟深處。
思量之間,馮笑來到那片雲海之地,但並未過於靠近,畫雲海為牢的生靈,給他帶來的感覺,甚至比寓意不詳的白毛還要詭異幾分,他甚至有種感覺,不久後就會再次相逢。
一步返回城頭,馮笑心中久久無法平複,城頭極北之地,比他所想所思還要複雜詭異,馮笑甚至覺得,這座巴掌大小的村子,與那些荒無人煙之地,很有可能存在著某種關聯,但是至於是何種關聯,他亦不得而知。
一步跨到天塹,南北巡遊後,馮笑返回城頭,先在香火台焚香一柱,這才回到院落,恰好是晌午吃飯的點,老道正捧著一個碗口比臉還大的碗有滋有味吃著炸醬麵,這點麵食手藝都是老道默觀馮笑做飯時偷學到手的,大金牙則是用著獨一無二的鐵盆,盆裏同樣是菜碼多樣的炸醬麵。
“給我也做一碗,少放菜碼,多盛麵!”
馮笑坐到屋簷下的條凳上,摸了摸肚子,似乎一下子覺得很是饑餓。
“好嘞,炸醬麵一碗,少菜碼,多麵!”
老道沿著碗口舔上一圈後,美滋滋地衝馮笑晃了晃手裏幹幹淨淨的大碗,學著酒樓跑堂小二,嚎叫了這麽一嗓子。
大金牙,隻顧埋頭吃麵,眼裏除了盆裏的吃食,似乎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
“一對吃貨啊!”
馮笑淡淡一笑,倚在牆上,繼續思量腦袋裏亂成一團的各種思緒。
片刻後,馮笑被端著碗口更加誇張的老道叫醒,老道笑眯眯瞅著睡衣昏沉的馮笑,將幾乎是一盆的炸醬麵遞了出去,說道:“這才一晌午的功夫,都看你醒醒睡睡三回了,是不是最近覺得體力不支,腰酸腿困,總打哈欠?”
馮笑看著不知報以何目的的老道,腦海卻是一瞬炸開,後麵老道說的什麽全然沒有聽到耳朵裏,耳畔的說話聲隻是停留在前半段,一晌午都醒醒睡睡了三回,他不是才剛剛回來嗎,怎麽老道卻說他一晌午都在院子裏睡覺?
他明明推門進院,老道還抬頭看了他一眼,為什麽過去一碗麵的時間,就又換了一種說法?
馮笑的心開始劇烈抽搐,難道城頭那場醉夢還沒醒?
一瞬間,馮笑又想到許多,臉色變得愈發凝重起來,甚至都能感覺到壓製不住的森然冷意。
“哎,你可別嚇唬老道啊,一碗麵怎麽感覺還整出這麽大仇恨來,再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老道端著炸醬麵慌忙閃躲到一邊,他從馮笑身上感覺到一股強烈迸發而出的氣機,若不是他閃躲及時,他手中這碗炸醬麵鐵定是會隨他一起被撞翻在地,再吃不成!
好似得了失心瘋一般的馮笑衝出院子,直奔村尾城頭,先在香火台看眼台上是否留有餘燼,然後躍上城頭,再度沿城頭極北方向一瞬而去。
要是這之前都是一場夢境,那他究竟是何時入夢,又是何人以如此通天手段,以夢助他一破三境,躋身地仙之境?
腦海裏炸開了鍋一樣,再也難以真真正正平複下來,馮笑眼下最想搞明白的一件事,就是斷城城頭那個與瘋子有幾分相像的同齡人,究竟是夢境之人還是類似瘋子那般造就的紙人?
在城頭一線飛掠許久後,馮笑再次來到那片雲海之地,當他看到地麵一團白色毛發正朝他腳下拂來,與夢境之中畫麵竟然如出一轍,馮笑渾身汗毛瞬間立起,狠狠打了個冷顫!
當他視線落在雲海之中,卻並未看到什麽虛淡身影,心中騰起的疑雲就好像開水煮沸,在心裏咕嘟咕嘟冒泡。
“那隻聽話的生靈呢?”
馮笑闖進雲海,裏裏外外找尋了一大圈,哪裏有什麽聽話的生靈,隻有一堆似乎是人骨的枯骨而已。
前掠一陣後,廢墟依舊是殘垣斷壁,了無生機,隻是馮笑卻感覺似乎與夢境中的廢墟之地有那麽一絲異樣,就仿佛兩張臨摹畫作,大體之上並未有什麽明顯區別,但一些細微之處還是會有點點滴滴的不同。
視線所掠,寂靜無生,看不到一點一滴的生機,畫麵就好如靜止一般,被定格在某一刻。
馮笑被撲麵而至的壓抑感撞砸地頭昏眼花,神魂渾噩。
輕揉眉心,安穩神魂片刻後,馮笑放空心神,不再苦苦思量。
繼續前掠,來到一片一望無際的幹裂地界,馮笑遠眺而皺眉,夢境中此地應該是一片碧波蕩漾的湖泊,可眼前卻是一片幹涸皸裂的湖泊遺址,似乎湖水全然蒸發,隻留下一塊塊皸裂如樹皮的幹湖,與夢境之中截然相反?
馮笑想起在那個世界關於夢境的一種說辭,夢境都是相反的,似乎與這裏的不謀而合。
氣勢雄壯的瀑布滴水不見,水天一色的湖泊也幾近幹涸,方方麵麵符合夢境相反的說辭,馮笑驀然覺得這座天地似乎與那個世界存在著一種牽涉頗深的因果。
當再次掠下城頭,去印證這種說辭時,插在廢墟之地的那張符籙卻原封不動的插在原地,符膽如夢境寫照,已被抹去的一幹二淨。
“這……”
馮笑感覺瞬間被打臉,甚至有種荒謬絕倫之感。
最後重返斷城城頭,兩塊墊坐的城磚亦是尺寸未移,如夢境一模一樣,城下十萬枯墳卻是愈感孤涼,藤草叢生,狐兔結群,馮笑認真掃掠過一遍,墳頭皆開裂,但時間絕非發生在近時,也就意味著夢境中那幅震撼畫麵不過真的就是一場夢境而已。
但這也是最令馮笑感到詭異的地方所在,他夢境中一破三境,成就地仙之境,若是依照枯墳炸裂時間推斷,那他眼下自然不可能是地仙之境,但事實卻是,他的地仙修為比腰間的斷刀還要真實!
最後來到天際長河,陰兵借道自然是不可能再重現,但河底有序而行的石子卻是仍舊存在。
巨大的幾字形河道,水霧彌漫的濕地,皆是如夢境中寫畫那般,真實存在。
最終,長河盡頭。
當馮笑看到天際極盡之地的那口水源口,仿佛被一刀斬開時,神態再也無法保持淡定,這口水源源頭,他在夢境中是有想一刀破開,好一探究竟的念頭,但掂量到最後,卻是放棄了那種牽涉眾雜的念頭,哪裏如眼前所見這般,切切實實被劈成個渾水潭!
“這究竟是什麽情況?”
馮笑腦洞再大,此時此刻也無法理解甚至揣摩出前前後後搞出來這麽一攤子怪事的背後之人所想為何?
“難不成是栽贓陷害?”
馮笑摩挲著下巴,這口水源地對這座天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這般被人毀去,且不說會給這座天地帶來什麽影響,但就王丁那一關,就不太好過!
“為了栽贓陷害,搞出這麽一大堆亂七雜八的事情,兜兜繞繞一大圈,就是為了毀壞這口水源地?”
馮笑怎麽想都覺得匪夷所思,背後布局之人不會如此無聊,還要將他喚引而來,再來這麽一刀!
豈不是多此一舉!
“不對,不對,這裏麵一定摻雜有什麽其他什麽東西,或者說這些看似雜七雜八的事情,存在著一種他暫且不知道的秘密,布局之人將他喚引至此,說不好就是想要讓他找到其中的秘密所在……”
馮笑思量之後,愈發覺得事情絕非夢境寫畫與眼下看到的這般簡單,一定是有著什麽鮮為人知的關聯。
“嗚……”
就在此時,一聲淒涼的號角聲響徹天地。
“陰兵過道?”
馮笑回憶夢境寫畫後,發現這陰兵過道出現的時間似乎不太對,夢境寫畫中的陰兵過道,是發生在他在斷城城頭之上的那一段時間,而眼下似乎時間稍稍晚了片刻?
馮笑舉目望及,一隊萬人陰兵身負甲胄,手擒兵刃,正浩浩蕩蕩跨河而過,尋聲集結,似乎準備奔赴戰場。
“跟著走一遭看看?”
馮笑思緒流轉,上次混入陰兵隊伍中,本想一探究竟,卻被瘋子半道給拖拽了出來,眼下千載難逢的機會就在眼前,若是放過,下一次還不知道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再能見到這陰兵過道!
馮笑看著即將要跨過長河的陰兵隊伍,一咬牙瞬間飛掠而至,尾隨在隊尾陰兵之後的位置,超前行去!
詭異的是,萬人的陰兵隊伍,當跨過長河後,卻一個個消失不見,身形不過是在天幕前一晃,就消散無形,不見其蹤。
輪到最末的馮笑時,卻仿佛有一雙無形之手,生生將佯裝陰兵的馮笑給攔截下來,就好像被關在了門外一般,半點進不得門內。
“跟不上節奏?”
馮笑重新掠回城頭,坐在黃泥城頭之上,在腦海裏捋順著發生的一件件一樁樁怪事。
“怎的一個人獨坐城頭,也不知道準備兩壺酒水,老話說一回生二回熟,酒水我都請過一回了,這次怎麽算為此輪到你請客了吧!”
驀然,在馮笑身邊,那個與瘋子有幾分相像的男子再次出現,不過這次手裏倒是沒有拎著酒水,而是雙手攏袖,神色憔悴,看著馮笑就如同討債的惡煞一般,頗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意味。
“你……上次不告而別,做的就不太地道,這次前來還想著討要酒水,更是不地道,好歹也是把酒言歡推心置腹的故人,怎麽看都應該是你拎酒而來,最起碼能看到滿滿誠意不是?”
馮笑咧嘴笑道,神色平靜,就仿佛二人初次相識一般。
“說的有道理!”
男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好,既然覺得我說的有道理,那我就再多說一句,瘋子,你搞這麽一場大戲出來,是不是得花上一大筆銀子?”
馮笑看著眼前男子,淡淡一笑,但話語卻如金石擲地,鏗鏘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