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迫近的刀鋒(八)
撞翻的桌子旁,地上有一大片血跡,一把刀柄纏著麻布的短刀靜靜躺在血跡裏,兩步遠的地方,是一具腳筋被挑斷的屍骸,床上有明顯的掙紮痕跡,顯然是在熟睡後被人拖下床,挑斷腳筋再一刀抹脖殺死的。
屋子裏沒有被人翻動的痕跡,櫃子上的玉像也還在,捕頭陳衝還四下看了抽屜裏裝有銀子的錦盒,同樣沒有丟失,這也讓他排除了入室搶劫殺人的可能。
從屋裏出來,其他捕快還在忙碌各種事宜,陳衝便將報案的夥計韓三叫到了跟前,上下打量這位麵無血色的店夥計後,陳衝已經有了判斷,但該有的詢問還是會有:“你家掌櫃一般幾點睡覺……”
如此問了一遍後,陳衝就讓韓三先回了家,從對方交待的情況裏,他也有了新的發現,那位富記商鋪的管家姬貝戎最有可能是作案的嫌疑人,因為昨天雙方有過一場不歡而散的談判。
囑咐過手下後,陳衝匆匆離開鬥米街,前往木人街富記商鋪,但趕到後卻被商鋪夥計告知,姬貝戎已經三四天都不曾到過鋪子,他們也不知其行蹤去向。
如此一條線索斷了,陳衝又想起這位姬掌櫃最喜歡去街邊麵攤吃麵,就馬不停蹄趕去印象中的那幾家麵攤,一番詢問後,結果仍舊是不見人跡。
陳衝隱隱覺察有些不對勁,這位姬掌櫃他先前追蹤過一段時日,並未查出什麽有用線索,而且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雙方也算是朋友,甚至以陳衝手上的訊息推斷,這個姬貝戎或許還是一位山上神仙,這一點自街頭縱馬案後,就壓在他的心頭,成了不解之謎。
又在之前撞麵的街道找了找,依舊是不得其蹤,時間也到了晌午,陳衝就近找了家麵攤,打算對付一口,心裏思量著下午該去哪裏找才對的問題。
當麵吃一半,熟悉的聲音響起在耳畔,陳衝循聲望去,不遠處兩道熟悉的身影並行,其中一人指著街頭某處,好似在介紹什麽,“這麽巧……”陳衝嘀咕一句,撂下銀子追了上去。
“……之前還不知道姬老哥原來家底這般豐厚,剛買完鬥米街,現在又要買這隋人巷,與老弟比起來,姬老哥可是財大氣粗……”
陳衝尾隨二人之後,聽到他認識的一位富家子弟與身邊姬掌櫃正談笑風生,便佯裝街頭偶遇的樣子,匆匆追了上去,一拍其肩膀,笑道:“晏老弟,可真是好雅興啊!”
被拍肩膀的年輕人回頭,一看是好友陳衝,當即喜出望外,拱手回禮,“陳大哥,這些時日聽說你甚是忙碌,便不敢前去打擾你,怎的,今日倒是閑暇……”
“……這位是姬掌櫃,在木人街開商鋪……大家都是朋友,又恰好今日閑暇,不如一道去吃酒快活,兄弟請客!”
陳衝打量著眼前這位他早就熟稔的陌生人,笑著抱了抱拳,算是打過招呼,對方回以抱拳,不過視線有些飄忽,似乎心思不在這裏,陳衝心一沉,心說莫非是擔心與我同行,自露馬腳不成?
剛有此思量,對方就抱拳告辭,說還有事情需要去處理,今日不能陪行,待以後有機會,他必當宴請雲雲,總之是說了一大堆客套話,便又與他抱拳,之後匆匆離開。
“陳大哥,姬老哥有事要忙,眼下就剩你我兄弟二人,擇日不如撞日,幹脆一醉方休如何?”
晏姓男子望著遠去的身影,不無惋惜說道,收回視線發現陳衝也在眺望,便主動介紹起來,“這位姬老哥,可是名副其實的家財萬貫,像鬥米街那樣的地段,他都能整條吃下,今日又要讓我陪著看隋人巷,說是想在這裏再做點小買賣,看架勢是要繼續吃下這裏,嘖嘖,像這樣揮金如土的派頭,我也隻在幾個皇戚王公子弟身上見過……”
陳衝附和著點點頭,搭茬道:“南城寸土寸金,能買下整條街,財力自然非常人所想,老弟能搭上此人,日後還不得扶搖直上,大展宏圖?”
晏姓男子哈哈笑了兩聲,卻是搖了搖頭,但沒有透露什麽線索,之後二人又聊敘片刻,陳衝便告辭離去。
姬貝戎一路前行,來到鬥米街錦昌成衣鋪,樓下捕快正進進出出,周邊看熱鬧的人圍了許多,正指指點點議論非非,姬貝戎擠進人群站了片刻,聽了個故事大概,方才知曉那位陳捕頭為何會盯上他。
從事情發展來看,他確實有最大的嫌疑,昨日剛來這裏談生意,談的不歡而散,今日這裏就出了命案,依循常理來斷,他首當其衝是值得懷疑的對象。
“……誰在背後作祟?”
姬貝戎剛擠出人群,就瞧見遠處街頭那陳姓捕頭正匆匆而來,對方也顯然注意到了他,在微微遲疑一下後,就不禁加快步伐朝他小跑了過來。
“這麽巧啊,姬掌櫃,聽晏老弟說,這整條鬥米街都被你買下,這可是大手筆啊,做生意做到姬掌櫃這種境界,想不發財也很難啊……”
陳衝一上來就抱拳道賀,姬貝戎眨眨眼,還之以禮,陳衝指了指成衣鋪,不無惋惜道:“姬掌櫃昨天來此,今日就發生了命案,以那夥計韓三的交待,昨日就姬掌櫃一人到過這成衣鋪,姬掌櫃就沒什麽想解釋的?”
姬貝戎看著成衣鋪二樓敞開的窗口,略有失望,搖頭道:“老話說人倒黴,喝水塞牙,放屁砸腳,我看我現在就是這個倒黴蛋,買賣沒談成,還背上一個莫名的罪名,唉……”
陳衝眼底閃過狐疑,探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茶肆,示意道:“不如我請姬掌櫃喝杯淡茶,趁機聽聽你滿腹的委屈,也好洗清身上的冤屈!”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這杯淡茶讓陳捕頭破費了!”
姬貝戎看了看那間茶肆,心中稍稍思量,也就答應下來,如此說話間,二人便來到了茶肆。
點過茶水,陳衝又點了兩碟點心,姬貝戎也不推諉,茶尚在爐子上煮著,點心先端了上來,一碟心裏明白,一碟開口笑,都是皇都常吃的幾樣,姬貝戎撿起一塊塞進嘴裏,吃的細嚼慢咽,很是自在。
“姬掌櫃,不如說說昨日的情況,讓在下心裏也有個底,若是那韓三蓄意汙蔑,在下定不饒他……”
陳衝將掌櫃端上的熱茶接下,洗杯之際,也順便開了口。
“……昨日,我在這鬥米街遊逛一番,先在那裏吃了一碗紅油米粉,味道屬實不錯,之後又覺得口渴,就在這裏吃了杯茶,休息過後,才去的成衣鋪,當時韓三在店外……”
姬貝戎事無巨細將事情一一細說,雖隱去了商談中開出的價碼,但陳衝也並未在意,而且於案情關係也近乎不大,便沒有追究,待聽完事情前前後後,心中與那夥計韓三交待的比對一番,卻也沒發現什麽大的疏漏與錯誤,“看來沒有說謊……”,陳衝心中思量著。
“……不知陳捕頭能否給在下透露一二,那崔掌櫃是怎麽個死法?”
姬貝戎放下茶杯,盯著麵有思量的陳衝看了看,對方覺察到自己心有走神,隨即醒悟過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小做掩飾,於此自是在心中思量一番措辭,姬貝戎也不在意,轉著杯子,靜靜等待便是。
“……姬掌櫃對斷案也有了解?”
陳衝先問了一句,姬貝戎笑著搖了搖頭。
“哦,那在下就簡短捷說,畢竟命案未破,姬掌櫃也背負嫌疑,雖然在下可以明斷姬掌櫃是無辜之輩,但斷案講究證據所在,所以涉及影響斷案走向的關鍵點,恕在下不能細說……”
之後,陳衝將現場涉及不深的一些線索說了出來,但在這些線索裏,他也刻意做了手腳,參雜了真真假假的東西,還有幾處甚至有誘導性的線索,以此作為試探。
“好吧,聽上去果然是毫無頭緒,在下本以為自己能幫忙一二,但這般看來,是在下自視甚高了……”
姬貝戎歎口氣,從對方提及的這些線索裏,他能聽出真真假假來,有兩處線索甚至是對方刻意留下的誘餌,等待著他上鉤,“好像沒有得罪這位陳捕頭啊?”,於心底想了想,姬貝戎覺得這位陳捕頭多半是對他有意見的。
如此聊敘片刻,二樓窗口有捕快探出身子,朝茶肆揮手,陳衝便起身告辭,與兩名捕快來到後院一處牆角,在水缸邊沿發現了腳印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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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如龍的長隊已經行進兩天兩夜,偶爾有不要命的山匪前來打劫,便會被隊伍裏的兵卒揮兵攆殺,錢財沒搶到,反而留下幾匹瘦馬,便被隊伍裏的兵卒用以駝負腳被凍傷的人,吊在長隊之後,徐徐跟著。
陳西星眼下便是騎跨在一匹瘦馬上,臉上生著凍瘡,牽拉韁繩的手也腫脹著,腳更是被兩件棉衣包裹著,根本沒有下地走路的可能。
先前藏在糧草車上,忍饑挨凍扛了一天一夜,若不是有人發現車上有動靜——肚子咕嚕亂叫,隻怕陳西星已經被凍成冰屍,被人從車上救下,隨隊的軍醫趕來救治,這才發現是陳將軍的兒子,之後就是副將良田冷麵問詢而來,傳信給皇都。
待陳西星蘇醒後,他就騎在了馬上,隊伍裏除了吃飯紮營,會有人照顧他,其餘時間,並沒有什麽人前來與他這位將軍兒子套近乎,副將良田來過一次,卻是狠狠代父訓斥了他一通,之後又以長輩的身份,再次訓斥了許久,方才離去。
好在陳西星臉皮厚,心裏也做好了隨軍北上的打算,任憑這些人如何羞辱他,他大抵也不會屈服,反而覺得這是一種於成長有益的磨練,因此反倒心理最為輕鬆。
晌午,隊伍在一處山穀前紮營,有人去找幹柴,有人生火,有人帶著刀去挖野菜,更多的則是團團圍住那幾十輛大車,眼神盯著四周,謹慎而又小心。
陳西星被人從馬上扶下,正坐在火堆前生火,這是他自己主動要求的,撿來的幹柴搭配野草很容易點燃,很快火焰升騰,大鍋裏的水已經冒泡,副將良田抱著洗淨的野菜過來,放進大鍋裏開始煮。
“覺得苦,就讓人送你回去,趁現在還沒走太遠……”
副將良田拿腳踢了踢陳西星的凍腳,陳西星抽了抽嘴角,一言不發,待良田轉身離去,這才眼睛泛紅,抽了抽鼻子。
飯食是炒野菜加糙米飯,其中會有一丁點的肉,還是之前攔路搶劫的山匪留下的馬匹,在路上被滾落的山石砸斷了腿,這才被殺死衝做了肉食,也算給隊伍增加點油水。
吃過晌午飯,隊伍小做修整,長龍再次動身,浩浩蕩蕩穿進山穀,迎著呼嘯而過的颶風一步一步艱難前行。
為了以防山匪借助地勢趁機搶殺車隊,副將良田在入穀前就特意在車隊周邊增派了幾倍人手,與陳西星一般被凍傷的幾人也做了調整,跟在車隊之後,被重兵擁簇。
長隊已經到達山穀中段,也是兩側地勢最險峻的地方,打頭的副將良田伸手壓了壓,示意身後車隊保持警惕,穀中因為常年寒風吹拂,兩側的積雪並未融化,地麵就比較難行,好在良田也做了應對,在入穀前就用東西纏了馬蹄,車輪,這才保證最為重要的車隊沒有因為地麵難行而陷入困境。
陳西星打量著山穀兩側,積雪皚皚,難見一抹生機,當他覺得並無危險準備收回視線時,一道隱於風雪中的身影在東側山頭一閃而過,陳西星心底頓時“咯噔”一下,“快,告訴良副將,山穀東側出現敵情!”
當陳西星反應過來,將消息告訴給身邊的兵卒時,東側最險峻的山穀之上,已經滾落下幾塊碩大的山石,正轟隆隆砸向即將通過的車隊。
“危險……”
陳西星大聲叫了出來,隊伍最前的副將良田也發現了滾石,連忙調轉馬頭,衝著有些慌亂的隊伍中段飛奔而去。
最先收到驚嚇並發生混亂的是車隊中的馬匹,當最先幾塊山石砸向車隊時,馬匹已經受驚,有幾匹更是抬著前蹄嘶鳴不斷,接著就是馬匹開始衝撞,駕馬的兵卒在車上死死拉拽,卻無濟於事。
山穀兩側,有披著白色大氅的人,從陡峭山壁上滑下,目標直指車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