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無題
十月陽春。
此時的冬日暖洋洋的,若是喝了酒,更是熏熏然的讓人昏昏欲睡。
秦越看著仰八叉躺在椅子上曬著太陽睡的正香的甲寅,搖搖昏沉沉的腦袋,心想做人就該如虎子般沒心沒肺的才活的快活。
事議定了,但各項準備工作卻是要籌備一段時間,曾梧、陳疤子等人忙的腳根不沾地,秦越也沒閑著,帶著木雲甲寅在州城內外四處視察。
藥街、糧店、油坊、紙槽、張莊、李村、嗬著酒氣,一路匆忙。
甲寅沒好氣的你這哪是巡視,純粹是變著理由找酒喝。
秦越笑著解釋事情能不能做好,跟喝酒多寡成正比。
這句酒場上的勸酒話,話糙理不糙,古今中外莫不如是。有人就有人際關係,而人際關係卻是影響事態發展的最大力量,你再有本事,領導看你不順眼,一切都是白搭,你再有品貌,美女不來電就是沒招,你策略再好,下麵的人不執行也是糟糕。
易行難。
好在風流茶合,酒是色媒人。
和高雅的人溝通交流,要品茶,與大眾建立人際關係,最好的媒介便是酒,雖然酒場上酒話連篇,清醒的人看酒徒似瘋子,其實這類清醒者往往不知個中味。
酒場上,什麽,聊什麽,內容不重要,很多時候一場酒喝完,雙方都忘了什麽,但情誼卻建立起來了,再次見麵就如親兄弟般的熱情。
為什麽會這樣?
因為情緒可以感染。
老祖宗們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但可能不出高明有哲理的話來,或者被曲解了,酒場上所交之友人也被冠上酒肉朋友的呼謂。卻不知真能為你辦事的,恰是酒肉朋友。
知音少,為恐彈琴無人聽,那是半點也不敢傷害的。
鐵兄弟,遇事時要先替對方想上三分,為難不為難?患得患失之下,有事總難張口。
唯有酒肉朋友,你可以把酒場套話當回真,趁著他吹大話時拿住,可是直言不諱的把所求相告,也可以純利益往來,該怎樣就怎樣,可談利,可言情,可求助,可拿捏,恰是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往往能把事情辦的漂漂亮亮。
所以有宴要赴,有酒要喝。
眼下能把帖子送到莊生手裏的,都是鳳州的頭麵人物,能讓我們走一走看一看的,都是關係本地民生的鄉紳大戶,通過酒品看人品,最不濟也能多知曉一些情況,對今後的決策會有所幫助。
甲寅煩不勝煩,但秦越如此了,他隻好打起精神應對,好在他與秦越多年養成的默契也能很好的配合,一個眼神便知如何搭台或是打岔。
隻是他喝多了可以睡覺,秦越卻不能,一堆的事務等著他呢。
秦越接過莊生端來的木盆,把頭深埋進清水裏,感受著那侵骨的冰涼,良久才冒出來,甩的水花四濺,這才把毛巾罩在臉上,大口的呼著氣,似乎如此便能把酒氣給全吸走一般。
“晚上還有一場呢,別睡了,起來醒醒神。”
甲寅扭了扭身子,不滿的巴嘰一下嘴巴,雙臂一振,方才起身,徑走到桌前倒了兩碗涼茶喝了,這才覺著爽氣,一抹嘴道:“從沒想過,喝酒也是個累人活。”
“好歹長點心,幫我留意一二嘛,上桌就吃,撤席就睡,還不如帶著三多呢。”
“誰我沒長心的,我留意著呢,比如……比如……”甲寅想要為自己爭辨一下,揉著太陽穴想了半,最後縮縮脖子行法尿遁。
晚上是醬園薛李聯合坊門街幾家商戶設的酒宴,秦越喝足清茶,與甲寅一起走一趟掌法,化去酒氣,換身衣裳便再次出門。
人家既然熱情相邀,總不好候到飯點再動身,雖然醬園味兒重,但也算是名聲在外的鳳州特產,走個過場是必須的。
坊門街在北城,醬園則在城外的燕子塢。
隔著三裏遠,便聞到的濃鬱的醬香味兒,甲寅的座騎便興奮了起來,搖頭晃腦,秦越沒好氣的抽它一鞭子,與主人一樣是個隻會吃的憨貨,回頭就用醬湯把你灌飽,鹹死你。
莊生騎著花馬,湊過來神秘兮兮的道:“秦叔,我聽老百姓薛家的醬之所以好吃,是因為燕子塢的燕子多,夏曬醬時缸麵上滿滿的都是燕子糞便……”
甲寅立時覺著嘴酸了,呸了一口道:“那買的人還這麽多。”
秦越卻神神道道的:“有道理,生物發酵嘛,等下各式都嚐一嚐。”
換來甲寅一臉的鄙視。
醬坊主人薛李早領著下人在園門外候著了,老遠迎上來,滿臉笑容,十分真誠。據當年還是傭工的他,正是憑著這一付咧嘴和尚般的笑臉,贏得老東家的好感,把掌上千金與家業一股腦兒的給了他,而他也不負東家的厚望,十幾年的努力,做了最成功的贅婿。
據侍妾都有足足六人,一起他,人人都要翹個大拇指,讚一聲好本事。
秦越翻身下馬,打趣道:“薛掌櫃你該再吃胖一點,然後就與彌勒佛差不多了。”
薛李笑道:“某是打心眼裏高興,留後蒞臨,滿園生輝,這是薛某的榮幸,請!”
醬園其實沒什麽好看的,除了大缸還是大缸,暗褐色的、黃砣砣的、黑紅色的,若用槽把子一攪,那形狀與味兒,秦越虛掩鼻孔的手就沒放下過。好在薛李也知道醬缸不受待見,隻草草的走個過場,便迎著眾人進了燃著熏香的花廳。
花廳十分雅致,中堂供奉著一副畫像,畫上是一位慈眉善目的佛像,萬道金光映照,看供桌上的香爐,灰燼積厚,想來是時時上香禮敬的,秦越歪著腦袋想了半,出不知這是哪尊神佛,便問薛李。
薛李先合什對著佛像拜了兩拜,這才答道:“這是冠彌勒尊佛。”
“彌勒佛?”
秦越怎麽也無法將這寶相莊嚴的佛陀與袒胸露腹、笑容可掬的彌勒佛聯係起來,仔細一想,方省起布袋和尚似乎是寧波人,估計形象還沒傳播到北方來。
當下也不以為意,坐下喝茶,閑聊幾句,問些經營上的情況,官話客套敘一敘,對其安全生產表示肯定,提出要以品牌建設為中心,把影響力做上去,以點帶麵,推動鳳州經濟大發展雲雲。
薛李場麵見多了,雖然對秦越張口就來的新理念表示新奇,立馬拍胸脯保證,來三個牢記,然後謙卑的搓著手,請秦越留副墨寶,以光門楣。
秦越訝然失笑,眼前這一位,若放在後世,也一定是個如魚得水的商界高人,他這幾酒喝了不少,題字卻是頭一遭。
題什麽好呢?
秦越起身走到書案前,執筆在手,一時卻犯了躊躕。
待見了薛李那殷切的笑臉,心裏一動,換一支大號白雲羊毫,於筆洗中潤飽了清水,半醮濃墨,再入清水中化淡了,方下筆如走蛇,“唰唰唰……”雪白的宣紙上就多了幾堆濃淡相夷大墨塊。
薛李胖臉直抽抽,感情眼前這位是繡花枕頭呐,字也不會寫。
卻見秦越又換了一支狼毫中鋒,枯藤虯結般的在淡墨處勾勒幾筆,一個人樣子就出來了,薛李訝然的睜著圓眼,看著秦越一甩筆,一抖墨,再細細的描勾幾處,不過盞茶時間,一個肩扛布袋、袒胸露腹、笑容可掬的赤腳和尚便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這是?”
“這才是彌勒佛。”
秦越對自己的畫作很滿意,假假的也被徐無師父逼著打苦練筆墨,加上前世記憶,這幅畫作算的上是空前之作了。他略審一審畫作,開始題字:
“大肚能容,容下難容之事;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