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決戰(一)
宋九重起的很早,寅正時分便出了禦帳。
這是一中最為清涼的時候,他伸了伸懶腰,在內侍的伺候下淨了手臉便開始散步。他先沿著營中六花道踱到轅門口,折而向左,再一次檢察起防禦工事來。
用大錘夯過的地基尚未幹透,新鮮木頭搭就的寨牆尤在散發著原木的清香,鬆木的節疤上還在流著混濁的眼淚,宋九重在翻身上箭垛時於樹杆上借了一把力,頓時一手的粘乎。
他接過親衛遞來的手巾,略擦了擦,走到弩機前,彎腰瞄了瞄,對一臉緊張的弩手輕聲問道:“馬上就大戰了,怕不怕?”
“怕……不……不怕……”
“不怕就對了,打完這一仗,我們就可以喝慶功酒了。”
如是者三,宋九重走一路,輕聲交流一路,大抵都是鼓勵,直到催早的號聲響起,他才回到禦帳前,走拳,暴出一身大汗,然後沐浴更衣,早飯吃好,對麵的秦軍大營就響起了聚將鼓,緊接著,己方大營裏也開始響起了隆隆的鼓聲。
聽著這熟悉的戰鼓,宋九重微一振腕,雄渾的勁力牽動全身骨骼,發出炒豆般的一陣暴響,從頭響到腳,這才起身,“甲。”
……
三聲號炮響。
秦軍先一步出寨,第一個出場的是牽馬而行的騎兵,一路直行到號箭標注處,這才左右分開,如兩條黑色長龍,在綠草如茵的大草原上甩出了兩個漂亮的反向圓弧,讓出了身後排著整齊方陣的先鋒步兵。
祁三多手執狼牙大棒,一馬當先。
身後,三個方陣品字形排列著,在號子聲中,地麵顫動聲中,一步一前。等到了陣線預定位置,對麵的步兵方陣也已隆隆開來。
“豎盾。”
三個方陣前排的櫓手暴出整齊怒吼聲,將三角尖底的大櫓重重砸向地麵,順勢撐起支杆,這些大櫓,雖是硬木所製,但很特別的是盾麵上都有一枚尺方的銅鏡。
這算是秦軍的先手之一,秦軍處西,東升的太陽直射下來,銅鏡上閃著耀眼的光芒,明晃晃,金燦燦,若是接近的話,保證炫的人睜不開眼。
祁三多回頭看了看陣勢,對流金溢彩的效果很是滿意,這可是他與馬霸一起在夔州搗鼓出來的東西,水戰效果最好,看來步戰也不賴。
對麵的先鋒主將崔彥進卻皺起了眉頭。
他也是十六歲便從軍的悍將,曆任前周控鶴指揮使、散員都虞候、虎捷右廂都指揮,從征李重進,更是從城北殺到城南,可以是一身武技,滿手鮮血,如今還不到四十,正是當打之年。
可是,這樣的櫓陣,卻是頭一回遇上,這不僅對投矛手、弩手不利,步兵近戰也有很大的視覺影響。果真一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秦軍敢邀戰,就真的有兩把刷子。
不過,不足為懼,能想出這技倆,也是秦軍膽怯的一種表現。
他扭頭仰望了一眼雲車,手中令旗打了個旗訊。
雲車上的慕容延釗得到親衛的提示,向陣矢處看了一眼,沒有馬上給出答複,而是把目光再次掃向敵軍大陣。
雙方大軍隔著兩裏的距離,但他居高臨下,看的清楚,雖然兩軍的陣線都一樣的平直,重兵也全在中路,兩翼皆是騎兵,可陣後的形狀卻大為不同。
己陣如一隻張開雙翅的大鷹,而對方,卻如一具上了弦的巨弩。
見鬼,為何會有這樣的念頭?
他揮手驅散腦海中的陰影,扭頭看了眼穿著普通將甲的宋九重,輕聲問道:“官家?”
“敵軍樹櫓嚴陣,顯然不會先攻,讓崔彥進部行動。”
“諾。”
慕容延釗搖下手中赤旗,旗訊一起,鼓車上的赤膊壯漢便掄起了那粗大的鼓杵。
“咚。”
“咚。”
“咚。”
一鼓準備,二鼓正姿,三鼓行動。
三聲鼓畢,鼓點倏的轉急,先鋒使崔彥進往掌心裏吐一口吐沫,狠狠的搓了兩搓,這才撥刀怒吼:
“前進!”
中路宋軍聞鼓而進,秦軍卻是安靜的鴉雀無聲,一動也不動,倒是那陣前的胖子不一般的敏捷,如兔子般的閃進了盾陣中,再也不見。
……
秦軍大營,轅門右側的刁鬥上,甲寅忍不住暴了聲粗嘴,這祁胖子,要點臉麵好不好,還把瓦崗山上的技倆在玩著呐。
一樣的兵,不一樣的將,臨陣表現也就大不一樣。
要是原計劃不變,先鋒使是他甲寅,哪怕同樣執行以靜製動的方略,這時也要提櫓向前最少三十步,一來振威,二來活血,免的接戰時將士們身子太僵,影響戰力。
而甲寅要麽不前,既然在陣前,就沒有再縮身回陣的道理,將乃兵之膽,怕死不會提麵盾麽。
操!
甲寅覺著臉上有些火辣,前軍卻已暴出如雷呐喊,原本豎著的大櫓倏的打橫貼地,露出後麵分別以坐姿、蹲姿、站縱次列陣的弩手,喊殺聲中,弩矢飆射,此時宋軍距離正好百二十步,啃弩先揚威。
宋軍雖然排櫓推進,但行進中難免有護衛不到之處,三排弩矢梯次射來,頓時有不少櫓手中招,慘叫連連。
“壓櫓……”
前麵的裙下,後麵的人迅速拾起大櫓並排疊推著,組成更嚴密的盾牆,貓腰前校
秦軍弩手一人隻射了兩矢便起身後退,把空間讓給弓手。與此同時,大櫓再次立起,這一回,兩櫓間加上了扣環,在支柱與人力的頂護下,破這連環櫓牆便不再是易事。
“射——”
弓手是拋射,不需要瞄準,但也隻是射了兩矢便退,因為壓上來的敵軍也開始了箭雨轟擊,秦軍陣中也有了接二連三的慘叫聲,這時頂前的是投矛手,一手圓盾,一手投矛,六十步以內,投矛最具殺傷力,出手也最迅捷。
宋軍一樣的以牙還牙,但他們的盾線是行進著的,防禦遠不如靜止不動的櫓牆,且秦軍選的陣腳好,是個平坦的緩坡,弓弩與投矛威力都能十足十的發揮,同時,那大櫓上明晃晃的金光,實在太礙事,所以遠程比拚,宋軍吃了大虧。
好在,陣線終於接近了。
三十步距,宋軍發出衝呐喊,咆嘯著開始衝鋒。
“咚,咚咚……”秦軍的戰鼓也終於響起。
“殺……”
弓弩手在早就預留好的路線上撤退,長矛兵則在第一時間把鋒利長矛架到櫓盾的槍架上,他的身前是大櫓手,身左是刀盾兵,身右是連枷手,身後,則是杆子更長的步槊長兵。
兩軍相遇,勇者勝。
大戰既起,便再沒退路,要想活命,隻有將長矛狠狠的向敵人刺去,刺出血路,刺出生機,刺出前程……
“殺……”
大櫓狠狠的撞在一起,槍刺枷揮間,玄紅兩色分明的兩軍陣線上空漫起一長道噴泉般的血霧。
決戰,死戰。
殺。
先鋒陣矢,死不旋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