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平地起妖風
“何其急也。”
聽到這飽含關切的責備,秦越耳根紅了紅,尬笑道:“隻爭朝夕嘛,倒是你,身體本弱,卻快馬加鞭冒雨趕路,真正是太急了些。”
木雲也笑了笑,然後扯了扯脖子上的紅絲巾,這是秦越在城外相迎時親手給他圍上的,榮耀是有了,但極不自然。
襄陽雖然重要,可畢竟隻是一隅,所以秦越在規劃北征的同時,也給這位真正的軍師下了調令,襄陽防務則由悍將張建雄接任。
關中既下,整個防線也就東移了,但長安城中兵力卻是不多,除劉強負責禦林親衛外,外圍衛戍則是謹慎人施廷敬擔綱。
秦越讓給木雲一塊薩琪瑪,笑道:“這真的是做夢夢起的做法,才炸的第一鍋,嚐嚐。”
木雲頭一回見到這樣的點心,試著咬了一口,卻是軟韌而有彈性,十分香甜,不過他心思顯然不在吃食上,一塊還沒吃完,就又重啟話頭:“果然美味,可戰爭不比美食,陛下在美食上可以隨心所欲,但是調兵遣將麽……”
在書房裏說話,別無外人,兩人都不再客套,秦越點著頭,把手中的薩琪瑪吃完,方才回答。這薩琪瑪聽著洋氣,其實是傳統老土味兒,說白了,就是炸麵條,拌上麥芽飴糖,然後壓成方塊狀,改刀一切就行,秦越是嘴淡的發毛了,才會夢想起這玩意來。
“從軍事上來說,應該按步就班,疲兵調休,軍械補備,一切整頓好了後再開始,可事實上,卻是容不得我們鬆慚,這個壓力,不是偽宋,也不是黨項鐵鷂子,而是……益州。”
“益州?”
“是的,益州。”秦越肯定的補充一句,然後道:“若無戰事,我就必須要回益州,可若是回去,再想出來,這成本代價就不是一般的大,且曠時日久,今年一整年都別想。”
見木雲訝然的揚了揚眉頭,秦越進一步解釋道:“打下了關中,再打出去,遷都是必須的,這對國家來說是好事,但對益州本地來說,卻是致命的損失,在戰時還好說,大家都繃緊了一股勁兒,若是戰馬一放南山,各種各樣的牽絆就來了,甚至影響兵力和軍心。”
“所以,這次調回益州休整的兵員,八成是榮養一段時間就退役或是調州縣執勤的,能打的精銳都留下了。至於急著打黨項,收複靈鹽是一方麵,保持銳氣是一方麵,加強民心凝聚也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這是攻伐黨項的最好時機。”
“怎麽說?”
“李彝殷老了,去年冬,有細作傳回消息,其曾於酒宴上昏厥過一次,雖然三五息時間又複醒過來,但其人腰大如圍,又好食肥羊,我懷疑其有嚴重的高血壓或是心髒病,命不久也……啊,這不隻是我的判斷,他的幾個兒子,也是這樣判斷的,性急的已有動作。”
木雲道:“那等其斃了再出手,不是更好?”
“他要是真死了,新的繼任者一上位,我軍若是立即兵臨城下,則其族必然上下擰成一股繩,若是再往後拖一拖,一是對不起淪陷蕃部的老百姓,二來到那時不論契丹還是偽宋,必會對新上位者進行拉攏,這一攏合,最短也有一兩年的蜜月期。”
“去年冬,黨項南下,看起來是其部報仇報錯了對象,但其實是搶劫與試探兩不誤。”
“試探?”
“是的,試探,試探我軍實力倒是其次,試探其本族內部的人與事,才是李彝殷埋在心底下的最核心思想。”
“因為李彝殷自己有可能也感覺到了,他要去地下見祖宗了,所以正月裏他才敢突襲靈州,再奪鹽州。”
饒是木雲智慧過人,也被秦越給饒糊塗了,當下也不言語,隻把眼神來詢問。
秦越輕呡一口茶,繼續道:“李彝殷這人,貌莽心奸,本來這莫寧令的寶座是他兄長李彝超的,可惜隻上位了一年半,便不明不白的死了,李彝殷據說是被眾將擁戴上位,但其弟李彝敏確認定大兄之死與二兄有關,拒不承認,然後便是兄弟相殘,李彝敏敗,最後,李彝殷親自斬下其弟的首級,自此統治黨項整整三十年。”
“正因為有這樣的親身經曆,所以他才會在自己認為年歲無多時大動刀兵,奪下靈州,一來可以滿足全族人對於東西兩大部融合的期盼,同時,也正好借我刀鋒,為其鏟除異已,為他選定的真正接班人鋪平道路。”
木雲歪歪頭,終於忍不住把脖子上的紅巾給扯了下來,冷聲道:“你好象很了解對手?”
秦越笑笑:“他是我最重視的對手之一,有機會當然要多研究研究,不過,從目前的戰事來看,我們的判斷是對的。
虎子能輕取綏州城,楊業能陣斬拓跋光泰,活捉李彝殷之叔拓跋仁祈,既是我軍謀劃得當,將士敢於拚搏,但也有李彝殷的算計成分,真正立下潑天大功的,反而是解魏平關之圍,因為那拓跋光睿,才是李彝殷最為看好的接班人。”
見木雲又皺緊了眉頭,秦越知道這人對於軍務那必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便起身於案頭取過一疊卷宗,“自出兵以來,諜探、戰報,都在這裏,你先看看?”
“好。”
木雲老實不客氣的接過,這一看便沉浸下去了,秦越也不打擾他,自坐回書案後開批奏疏,其間歐陽蕊兒來過一次,為兩人悄然的添了茶,便又無聲的退了下去。
打破書房寧靜的,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哦,見過樞相。”
來人是沈秉禮,雖是早春天氣,但卻是額頭冒汗,顯然欲稟之事重要非凡。
“南客兄隻管坐著,秋言,但說無妨。”
“是。”沈秉禮抬袖略擦一擦腦門汗水,這才稟道:“坊間忽有傳言起,說陛下乃河中李守貞後人……”
“荒繆!怎麽回事?”秦越一把棄了手中筆,又好氣又好笑。
“說……陛下至今都未立宗廟,此疑一也,國號秦,此疑二也,又說陛下相貌酷似李守貞,此疑三也……”
“你怎麽處理的?”
“為究謠言源頭,臣不敢輕舉妄動,但暗中已布下重兵。”
秦越點點頭,踱步出室,立於廊中良久,方徐徐吐氣道:“秋言未有經曆,但南客兄應該還有印象,與前幾年鳳州妖僧說朕乃佛子之言,何其相像。”
木雲也輕舒一口氣,笑道:“陛下不說,臣早忘了,不過……還真有點像。”
秦越倏的回轉身來,眼神銳利如刀:“不管他們打的什麽算盤,朕這一回不會再客氣,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