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 玉石俱焚
他們被人帶到了韓府的一個小院落,裏麵住的都是一些奴仆下人。
這裏的環境比紅塵閣差多了,但是韓春柳卻十分知足,至少,娘再也不用每天傷心害怕了。
他們還有充足的食物,能睡上溫暖的床。
秋娘時常望眼欲穿,秋水般的眸子似乎充滿幽怨和思念。
韓春柳自然是知道,她在想著那個從未出現的爹韓簫,然而,他卻不想看見他。
後來他才明白,韓蕭這一段時間都沒有在府裏,秋娘也從始至終沒有見到他。
“這狐狸精聽說是二爺從青樓帶回來的,還帶著個孩子,不會是二爺在外的私生子吧?”
“喲!看這孩子的模樣,倒是有幾分像家主。”
“不可能的,這是野種,是那不要臉的賤貨在青樓糾纏野男人生下的,也不知道是那個浪蕩公子的。”
時間一長,秋娘的身份被人扒了出來,府裏的下人們開始嘀嘀咕咕,更甚者對他們母子指著鼻子罵。
他們在府裏完全沒有任何依靠,韓春柳想不明白,韓蘊為何要帶他們回府。
韓春柳眼裏充滿著仇恨,他看著這些人,想著以後長大了,定要一一報複回去!
但是,秋娘的情緒卻越發得陰沉,她又間歇性地對他非打即罵起來。
黑夜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盞油燈,暗沉的燭火搖曳不定,夜色涼如水。
“娘,你要去哪裏?”韓春柳小小的身影出現在秋娘瘦弱的身形之後,臉上帶著幾分恐慌。
秋娘悄然轉身,瓷白的麵容上留下一串晶瑩的淚水,她眸子裏充滿悲慟。
“柳兒,我們要離開這裏。”秋娘淒慘一笑,“娘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娘帶你離開青城好不好?”
韓春柳心裏已經痛得麻木,烏黑的眸子裏看不到一絲亮光,他知道秋娘在這裏過得苦,若是他們一走,可能再也活不下來。
他們會回像以前一樣風餐露宿,流落街頭,三天兩頭才吃上一頓飯,還有可能要麵臨著奴隸探子的追蹤。
府裏的人自然不會給他們什麽好臉色,但卻不會少了他們一頓飯。
可是,他依然點點頭,娘去哪,他也就去哪。
現在他卻想到了一個問題,低頭問道:“那……你不想看爹了嗎?”
他實在是說不出口,那個從未見麵的男人不配做他的爹。
秋娘絕美的臉上瞬間蒙上一層陰翳,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柳兒,你要記住,你隻有娘。”
韓春柳渾身一僵,娘又變成這個樣子了,是因為他提到了那個男人嗎?
娘不是說過她想要見見他嗎?她為什麽會說隻有娘,她的意思是叫他不要再認這個爹?
其實韓春柳是無所謂的,他隻是擔心秋娘,擔心她性情大變之後又會做出什麽事。
可是她隻對他說了這句話,便異常平靜,她拉著他的手走出了門。
可是他想錯了,他們逃出去的日子並不艱難,相反,秋娘帶著他住進了一個安靜獨立的宅子,他不曾想過有人是否幫了她,他還以為日子一切都在好轉。
但是他卻很少見到娘,娘經常把他鎖在屋裏,每次出去之前便囑咐他不要走,她很快就會回來。
他時常也感到不安,每天晚上,她都是帶著一身酒氣回來,眼睛通紅。
她不讓他看見她的狼狽模樣,性情又越發得陰晴不定起來,更有幾次掐著他的脖子,眼裏充滿駭人的恨意。
“少爺,我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對我!”她喃喃不斷地重複這幾句,質問的聲音在虛空的房間越發得清晰,她聲聲帶血,字字誅心。
“為什麽把我從那個地方帶了出來,教會我什麽是愛,你卻拋棄我!”她像是被逼瘋了一般,全然不認識他了。
“娘?”韓春柳嘶啞地喊了她一聲,企圖喚醒她的神智,忍不住掉下來淚來,他身心憋得難受至極。
“噗通”一聲,秋娘狼狽地坐在地上,美麗的臉上依舊帶著淚痕,眼神呆滯,她都幹了什麽?
她茫然地抬頭,看著眼前小人兒脖子上的幾道勒緊的痕跡,她像是嚇傻了眼。
“柳兒?”她輕輕喚道,眼裏閃著細碎的光,像是什麽破碎了,變成一片一片,再也拚湊不起來。
韓春柳縮了縮身子,這個動作似乎傷害了她,她自嘲地笑道:“柳兒,娘不會殺了你的。”
孩童心思敏感,他早就知道秋娘對他起了殺意,隻是還徘徊不定,她都要瘋了。
韓春柳沒動,他知道秋娘過了一會兒便會恢複正常的,他可以等著。
“三天之後……娘便可以看到你爹了。”她又向他緩緩一笑,帶著幾分不明意味。
韓春柳從來都不知道三天之後會發生什麽,直到死前不久才知曉。
這時候……隻剩下蒼白無力的回憶。
他惶恐不安,終於趁她不注意,溜出了小宅子,跟著她走,卻看到她進了柳府。
原來,她又被一個貴人看上了,進了那家的高門大院。韓春柳不再看下去,隻是抓緊了拳頭,小小的臉上充滿不甘和恥辱。
她已經三天都沒有回家了,最後一天,她回來了,還是和以往一般狼狽。
她麵色滄桑,眼底一片絕望,她說話了,聲音卻變得粗糙不已,猶如喉嚨裏塞了一塊破石頭,聲音斷斷續續。
他被嚇到了,從未看見過她這個模樣。
“娘!你怎麽了?”他驚恐萬分地抱著她問道。
“柳……柳兒,你爹……他明日娶妻。”她說著說著,咳出一灘血,眼裏一片灰敗。
韓簫!韓簫!
韓春柳心裏升起無底的憤怒,他恨這個爹,恨他為什麽要折磨他們,娘到底做錯了什麽?
“不要……擔心娘……沒事。”她的容顏依舊美麗,笑容卻失去了靈魂。
她像是一個虛幻的泡沫,馬上就要消失在他的眼前,他心裏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明天,韓家朱韓簫大婚,秋娘又出去了,臨走前給了他一袋銀子,他從未見過這麽多錢。
“柳兒,珍……重。”她動了動嘴角,對他欣慰地笑了笑,便逆著光,終結她悲慘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