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孑然一身
池君寒一怔,極慢極慢的啞聲問道,“她怎麽了,你再跟我,說一遍。”
賀進怕刺激到他,遲遲不願開口,池君寒的眼角被猩紅染就,一字一字的要求道,“重複一遍,她,怎麽了?”
賀進閉上眼睛道,“宋小姐落水了,人……現在還在湖裏,多半是……”
“下去救人!”池君寒的聲音如同悶雷般炸開在眾人耳畔,他像一頭被驚痛纏繞的困獸,額角青筋驟迸,令人抓狂的絕望刺穿了他的骨骼,勃然大怒道,“她休想死!”
對岸的唐千愛撞見了那些人將宋若詞投入湖麵的一幕,她下車急奔到岸邊,卻對著寬闊的湖水茫然無措,眼看著湖麵沒了動靜,又傳來了池君寒憤怒的咆哮,她腿一軟,便坐在了泥地上,顧不上被泥漿弄髒了昂貴的衣服,喃喃道,“完了、完了……”
她手腳並用的爬起來,回到車上胡亂翻找著手機,眼淚無助的落了下來,“哥哥,接電話,快接電話!”
池君寒的人馬,在湖裏打撈了三天,也沒能找到宋若詞的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撈到屍體,便證明人還活著。
可惜就在第三天的下午,得來了消息,宋若詞的屍體找到了。
這條湖連著半個寧城,在下水段找到了被水草纏住的屍體,雖然已經麵目全非,無法辨認,但無論是衣服、還是體型、以及九個月身孕的特征,都與宋若詞基本吻合,如果不是他,不會再有別人了。
尹婉瑩在病房中聽見這個消息時,摸了摸自己纏繞著繃帶的左臉,隔著繃帶,她仍能感覺到那兒刻骨銘心的痛——
她忍不住發出猖狂快意的大笑聲,捂著她已經毀掉的半張臉,咬牙切齒道,“宋若詞,這就是你的報應,你早該死了!”
池家老宅陰暗的書房內,所有的門窗與窗簾都被拉上。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叫人無法呼吸的滯悶,賀進已經跪的麻木了,可麵前的男人仍沒有一絲動靜。
他疲憊的抬起頭,輕聲勸道,“少爺,你三天三夜不曾進食了,人已經沒了,就算再傷心,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如果宋小姐在天有靈,不會願意看見你這樣的。”
池君寒緊閉著雙目,將自己困在書房中,除了賀進,不允許任何人進來。
他麵容蒼白,消瘦了不少,薄削的輪廓愈發清晰鋒利,隻是失了以往的雷霆風度,頹唐憔悴的姿容,從未有人見過。
他幹裂的嘴角輕一扯,低聲道,“她最心狠,要是知道我如此,必定心中痛快的很。”
賀進央求道,“大少,宋小姐沒了,可你不能倒,你是池家的主心骨!”
池君寒陡然睜開眼睛,目光冷峻道,“叫她少奶奶!”
賀進一愣,無可奈何的垂下頭去,“大少,你這是何苦,今天是第三天,少奶奶的遺體還在殯儀館放著,沒有你的發話,誰也不敢去料理,如果你再不振作,難道真要讓她繼續孤零零濕漉漉的躺在無人問津的地方,不得瞑目嗎?”
池君寒沒有出聲,他幽涼的目光陰冷的不見底,半晌才道,“你是,是我把她逼死的嗎?”
賀進不敢回答,又過了一會,池君寒才起身,走到他跟前,“走吧,帶我去見見她,我至今……仍不敢相信她死了,她會死嗎?”
池君寒一步步往門外走去,聲音夾雜著一絲孩童般的茫然,“她也會死嗎?”
賀進緊隨其後,卻突然接到一通電話,他接完了,愕然一頓,才顫聲道,“大少,殯儀館……失火了,少奶奶遺體所在的那一 廳,被燒的什麽都不剩了。”
池君寒幾乎是衝到殯儀館去的。
他那一刻甚至不在意將消沉的神情讓所有人看見,一路上心中隻有兩個字,不行。
他護不住她的人,不能護不住她的遺體。
可還是來遲了一步。
殯儀館的火已經滅了,火來的蹊蹺,將好隻讓宋若詞的遺體廳付之一炬,她本就麵目全非的身體被燒的隻剩骨骸,與眾多煙塵埋在一起,幾乎快分不出。
池君寒推開所有人衝進去,隻來得及撞見她被人清理出的骨骸,黑漆漆的一堆,與她生前白皙玉軟的模樣截然不同,他怔怔的立在那兒,不敢相信原本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成了一堆枯骨,他連一場像樣的道別都沒有,她就巴不得離開了他。
現在,她得償所願了,永遠、永遠的走了,他再也抓不住了。
賀進追進去,想為他戴上口罩,防止滅火後的塵土汙染池君寒的呼吸道。
池君寒狠狠將他推開,俯身想去碰那具枯骨。
清理屍骨的人都默默讓開了,誰也不敢出聲。
池君寒修長的指尖抖的不成樣子,晶瑩一閃,眼淚從他眼角安靜的滑落而出,他發紅的眼眶壓抑著莫大的悲痛,整個身體都似承受著超負荷般輕微戰栗著。
就在指尖碰到枯骨的一刹那,池君寒臉色驚變,突然捂住心口,吐出一口鮮血,了無征兆的朝後栽去。
他重重倒在了一地塵埃裏,與枯骨一起。池君寒的視線天旋地轉,心口痛的似被人生剖般,他不斷念著她的名字,麵色蒼白的閉上了眼睛。
如果就這樣死了,她會回頭看一眼,等一等他嗎?
他從未想過,要她死。
再次醒來時,他的耳邊傳來一陣雜擾。
池君寒費力的睜開沉重的眼皮,有氣無力的看向擦著虛汗進門的賀進,艱難的滑動了下喉結,嘶啞道,“出什麽事了?”
賀進見他總算醒了,開心的差點落淚,急忙按了叫醫鈴,“大少已經昏迷了七天,再這樣下去,池家可就亂了。剛才是唐少上門,說要找你討個說法。”他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池君寒的臉色,盡量委婉道,“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想讓池家交出少奶奶的屍體。”
池君寒的臉色原本沉的可怕,聞言卻陡然一變,劇烈咳嗽起來,怒聲道,“休想!她就算死也是我池家的人!”
賀進連忙扶住他,不敢再多言一個字,生怕再刺激到池君寒此刻的身子。
按理他身體健康,不應該會突然咳血,但醫生說他是悲痛交加,逆血攻心,情況十分不妙,如果不好好調理,以後得留下病根子。
等醫生進來為他做了檢查,賀進才稍稍放心下來,他想悄然離開,池君寒卻似看穿了他一般,平躺著垂眸道,“她的遺體,處理的怎麽樣了?”
賀進啞然,硬著頭皮小心道,“沒有宣揚,少奶奶的骨灰已經安頓好,墓碑立在南山公墓了,與她母親的在一起。”
從宋若詞走後那麽多天,賀進才第一回,看池君寒的臉色有了那麽一分的緩和。
他側眸瞧著沒有陽光的天,自言自語般,輕聲道,“這樣也好,你會喜歡的。”
不知為什麽,賀進從他的眼神裏,讀出深濃的孤寂與無奈,就好像世上隻剩下了他一個人,煢煢獨立,再也沒有人能聽見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