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執子之手與子成說
烏雲散去,撫琴賽繼續。
由於很多人是受了不可控因素琴聲鋸鋸的影響,才會發揮失常,故而這一部分人,再進行一次評級。
牆內恢複往昔,琴聲悠揚,牆外卻闃無一人,不複往日盛景。
撫琴賽全部評級結果已出,共有十人獲得甲級。
這十人還需進行一次撫琴公開賽,琴意以動人,需得打動百姓,獲得票數,再根據票數差距來終極評級。
公開賽那天,陌上少年府在運城河包下一艘豪華舫船,上下兩層,四周皆用朦朧的輕紗擋住,不叫聽琴的百姓,得以窺見參賽選手的相貌。
話是這麽說,做也是這麽做。
然而……
福凝把臉伸到輕紗前,瞪著眼睛往外看去。
春光明媚,花紅柳綠,多好的天氣,拂堤楊柳卻幾乎空空無人,還家家戶戶大門緊閉。
“這人怎麽還沒跳起來的魚兒多?”少女嘟囔。
旁邊的公子調笑,“還不是托你喜樂佳人的福,聞風喪膽,琴聲鋸鋸,誰還敢來。”
福凝眨眨眼,轉過臉去,“那可怎麽辦?”
有一位公子出餿主意,“不然,你再彈一次,把他們嚇出來?”
眾人一抖。
一位爽朗佳人笑著接腔,“到時候不光岸上沒人,我們也會嚇跳船吧!”
“哈哈哈哈!”
眾人大笑,分外和諧。
自那日“自掛東南枝”的主題會後,他們待福凝的態度便好了起來,親切熟稔。
李明珠從一層走上二層,看到一群人倚著欄杆,有說有笑,中間相貌柔美的女子笑靨如花,很受大家的歡迎與喜愛,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是親王府的嫡女,京城最美的閨秀,有身份有顏值,被眾星攢月的應該是她!
而不是一個連琴都彈不好的醜丫頭!
二層除了船艙,還有一個寶頂雕花木亭。
銀袍少年斜歪歪靠著柱子,大長腿隨意伸展,抱胸旁觀不遠處說笑的公子佳人們,狹長的眼眸微眯,嘴邊漾起笑弧。
“在宮裏,小公主是小太陽,在宮外,也一如既往,就算沒有公主的頭銜,她也受到大家的喜愛,白可,你任重而道遠啊。”
身邊暖月錦袍少年站得筆直,皮膚若最純潔的雪蓮,輕紗吹起,溫柔撫在他身上,聖潔無比,渾然有光,好像天界來使,隨時會騰雲駕霧離開這紅塵萬丈。
下一瞬,他睜開眼,琉璃璨宇,人間倒映,可若仔細瞧,人間也沒到達眼底,浮於表層。
他慢慢側頭,注視人群中的嬌俏身影,一下子,滿心滿眼沒有一點多餘。
她,才是他的人間風月。
黑瞳往旁邊一撇,那些公子哥眼神流露的欣賞,讓他驟增危機。
需得快快行動,讓公主成為他的人,向全天下宣布,才能放心。
隻是,親楓說得對,任重而道遠,他又要如何在身負泰山的情況下,跨越銀河,走向他的公主。
才疏躲在角落悠哉遊哉看帥哥,見可愛無暇的白玉公子久久注視一個方向,眼中似有柔情,感到奇怪,看過去,公子佳人一籮筐,他在看誰呀?
還想仔細探查之時,白玉公子已經收回目光,與親楓走回船艙,一派從容淡定。
福凝趴在欄杆邊,小下巴擱在手背上,心裏數著一二三四五六七,數來數去,也沒數出十個人來。
心裏憂愁,這麽少人,可如何是好,若是魚兒能賞音投票就好了。
餘光瞥到時墨走過來,於是開口問。
“時……”語氣一頓,差點忘了不能喚真名,“冷墨公子,寂寂無人,公開賽如何能辦?”
時墨停下腳步。
大家也都豎起耳朵,等他回答。
時墨不動聲色瞟了一眼前方,淡淡說,“喜樂佳人無需擔心,主事們自有法子。”
福凝剛想問是什麽法子,忽聞琴聲大作,紗風鼓鼓。
風琴相伴,纏綿悱惻,掠過水麵,勾襲柳葉翩翩飛舞,擴音回響,整個河麵都在美妙絕倫的琴音中蕩漾,然後再順著風,飛入萬千百姓家,在每個角落流淌,在心間叩問,把歡喜從骨子裏引了出來……
太好聽了,連靈魂都愉悅起來。
福凝抬腳向琴聲方向跑去,才幾步,就看到有人在木亭裏撫琴,手法流雲飄逸,輕紗蔓蔓,不清麵貌,倒是撫琴之姿,自成風骨絕倫。
不知誰大喊了一句。
“快看!百姓們出來了!”
兩岸人流,如潮水匯聚,很快熙熙攘攘,密密麻麻。
有不少人在興奮叫嚷。
“琴音公子!琴音公子!”
福凝這才知道,彈琴之人是有著天下第一琴稱呼的琴音公子。
若說她彈琴是死絕,那琴音公子彈琴就是美絕,能使人與琴共歡,靈魂共顫。
兩岸熱鬧非凡。
很快,一曲畢,歡呼的聲浪還未停止。
木亭中人走了出來,瞧著三十出頭,英俊挺拔,明眸瑩亮,一舉一動流露出成熟矜貴的氣質又不失瀟灑。
早站著等候多時的黃主事笑臉迎上去,邊拱手邊道謝。
“多謝琴音公子出手相助!”
琴音公子卻朗笑道,“年近不惑,擔不起公子二字,叫我先生吧。”
黃主事哈哈一笑,自然改口,“琴音先生,人氣不減當年呀。”
他們說著話時,耳邊隱隱約約還有“琴音公子”的歡叫聲。
琴音先生燦笑如少年,“我也沒想到,十幾年了,大家都還記得我。”
二人說著話,走入艙內。
托琴音先生的福,公開賽終於有了觀眾,比賽得以正式開始。
比賽曲目抽簽定奪,曲目皆不相同。
賞聽的百姓有投票權,覺得哪一首更打動自己,就可以到專門的投票處,在自己認可的曲目麵前,放下一枚念珠。
念珠的多少,是評級的關鍵。
汐今第一個上場,有些忐忑,回身望去。
小公主舉著一方手帕,眉語目笑,朝她揮手。
“朱蓮佳人,加油!”
少女毫不扭捏,鼓舞打氣,令汐今不禁莞爾,彎了眼眸。
視線不自覺移向另一邊。
時墨穩穩坐在船艙裏麵,如青鬆挺拔,寡言少語,和外邊的喧嘩熱鬧形成鮮明對比。
見她看過來,舉起茶杯示意,眸子溫和,算一種鼓勵。
信心瞬間大增,汐今躊躇滿誌,一首《山高水長》博得滿堂喝彩。
琴曲首首流轉,不絕於耳,壓軸的是白可。
看著氣質柔軟的小少年走入木亭,福凝才恍然想起,忘了問他彈什麽樣的曲目。
少年坐定,似乎看了她一眼,複又低下頭,慢慢抬手。
琴聲起,如呢喃細語,時斷時續,忽而高亢些許,像鴛鴦戲水,羞羞答答,漸漸的,節奏快了起來,激烈迅猛,風雨中花葉搖擺,哀音陣陣,如訴如泣,即便如此,也有背對世界的勇氣。時而溫柔細語,情人間攜手共渡,時而奮起抗擊,山無棱天地合,至死方休。
一曲《執子之手,與子成說》回腸蕩氣,感天動地。
舫船一時無聲,兩岸齊寂,鳥不聞水不語。
福凝呆呆站著,大腦一片空白,好像進了琴聲的世界裏,有個不清麵容的人噙著笑,不容抗拒對她說:執子之手,與子成說。